第四十五章 秘牢奇人(2/3)
“神阙”二穴各自一麻,身子僵硬,再也动弹不了。
冷玄收起指头,叹道:“公主殿下,得罪了!”
“冷公公,你干吗?”朱微五内俱焚,转眼看向父亲,老皇帝视若无睹,手捧茶杯,悠然细品。
朱微心头一乱,颤声道:“父皇,道灵、道灵他……”
“我没事!”乐之扬徐徐张眼,看了看朱微,又瞧了瞧朱元璋,“陛下,我犯了何罪?”
扶桑、大觉各各凛然,乐之扬连挨两掌一指,还能开口出声,一身修为委实惊人,以他的年纪,便从娘胎里练起,想要到此地步,也是难如登天。
冷玄瞅了僧、道两人一眼,淡淡说道:“没二位的事了。
”二人会意,施礼退下。
冷玄目送二人离开,转向朱元璋说道:“晋王已然病故!”
燕王应声皱眉,晋王分明死于非命,何以冷玄公然撒谎,正想是否揭穿,忽见朱元璋放下茶杯,满不经意地道:“知道了,告之有司,风光厚葬。
”
“是!”冷玄束手,退到一旁。
燕王冷汗迸出,心中明镜也似,朱元璋让他送的并非良药、而是毒药。
原本赐死晋王,一个太监便可,朱元璋偏让他亲自动手,警告之意,不言自明。
朱元璋转过目光,炯炯注视乐之扬,打量片刻,忽而笑道:“你真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不知。
”乐之扬强忍痛楚,咬牙说道,“还请明示!”
“奸恶之人必有非常之处。
”朱元璋手扶桌案,身子向前,忽然狞笑起来,“了不起啊,乐之扬!”
乐之扬愣了一下,闭上双眼,面如死灰;朱微浑身哆嗦,注目看向冷玄。
老太监摇头叹道:“公主勿怪,此事与老奴无关。
”朱微眉尖一颤,两点泪珠滑落下来。
“乐之扬,乐之扬……”朱元璋轻轻一笑,仿佛自言自语,“你到底是谁?太监?道士?乐韶凤的义子?席应真的徒弟?道灵、道灵,掩耳盗铃!呵呵,你真当朕是傻子、瞎子?掌握亿万生民,却查不出你小子的来历?”
乐之扬身份真伪,冷玄、朱微均是心知肚明。
朱棣和朱允炆却是莫名其妙,当年乐之扬入宫,二人也曾见过,可是富贵中人多见善忘,早把那个小小“太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朱元璋提起乐韶凤,二人方才模糊记起少许。
“皇祖!”朱允炆忍不住说道,“道灵俗名叫乐之扬么?这名儿有些耳熟……”忽见朱元璋瞪眼往来,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对朱元璋敬畏之甚,近于恐惧,乐之扬效力东宫、不无殊功,可一旦冒犯皇祖,也只好听之由之,至于求情,那是万万不敢的。
“乐之扬。
”朱元璋拖长声气,略带嘲弄,“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
”乐之扬抬头说道,“你何时知道的?”身份既然拆穿,“陛下”二字也就省了。
“数日之前。
”朱元璋咬牙狞笑,“你若不求婚,我也不会起疑,若不起疑,你大可一辈子瞒下去。
可惜欲令智昏,自古皆然!”伸手拍了两下,锐声说道,“让姓江的进来!”
乐之扬心头一沉:“姓江的?江小流么?”忽见门外走进一男子,年过四旬,缩头缩脑,神情不胜惊慌。
“江伯父!”乐之扬不知为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来的不是江小流,而是其父江腾。
这人本是秦淮河的龟公,何曾见过如此排场,一时腰酸腿软,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够了!”朱元璋颇不耐烦,挥手道,“把头抬起来。
”
江腾应声抬头,身子仍如筛糠一般。
朱元璋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指着乐之扬说道:“你认得他么?”
“认、认得!”江腾至今才发现乐之扬,双目一亮,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叫乐之扬,河尾乐、乐老头的义子,长年在秦淮河卖唱,几年前拐了我儿子……”
“行了!”朱元璋一拂袖,瞪视乐之扬,“小子,你知道朕生平最恨什么?朕最恨受人欺骗愚弄。
三年前,你混进宫里,冒充阉人,乱我宫闱;三年后,你又化身道士,勾结席应真欺上瞒下,更可恨的是,你贪心不足,恃功而骄,竟想攀龙附凤,霸占朕的爱女。
呸,你算什么东西?市井泼皮,江湖妖人,就你这副臭皮囊,也想当朕的女婿?”
他越说越怒,枯瘦的面孔涨红发紫,抓起砚台,奋力掷出,正中乐之扬的额角,鲜血汹涌而出,混合墨汁,披流满面。
“父皇,不是这样……”朱微忍不住叫道,“我、我……”
“你什么?”朱元璋狂怒难抑,抓起奏章,用力扔在朱微脸上,“不要脸的东西,丧行败德,贻羞祖宗……”
“贻羞祖宗?”朱微怒气上冲,脱口而出,“我的祖宗只是农夫!比起市井泼皮,江湖妖人好得了哪儿去?”
“放肆!”朱元璋双眼圆睁,眼里透出一股杀气。
冷玄见势不对,咳嗽一声,说道:“公主年少无知……”
“闭嘴!”朱元璋恶狠狠望着冷玄,“你又是什么好货?乱葬岗的空棺材怎么回事?哼,你活到今天,只因为一件事。
”他咬了咬牙,森然狞笑,“你就是个没有卵蛋的狗太监!”
冷玄默默听完,笑了笑,说道:“陛下说的是,不过就算一条狗,偶尔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
朱元璋瞪眼怒视,冷玄耷拉眼皮、面不改色;过了一会儿,朱元璋脸上怒气散去,颓然坐下,呼哧喘了两下,剧烈咳嗽起来。
朱允炆慌忙上前,为老皇帝捶背,温言说道:“陛下息怒,不值得为这等人气坏了身子。
”
朱元璋哼了一声,一拂袖,瞪视乐之扬:“你混入宫中,还有什么图谋?”
乐之扬张开双眼,深深地看向朱微,少女泪光闪动,与他脉脉对望。
乐之扬心中千言万语,可又无从说起,吐一口气,轻声说道,“我的图谋只有一个,就是娶她为妻……”
“混账!”朱元璋一拍桌案,“岂有此理!”
“我也一样……”朱微的声音又轻又细,可也坚定无比,“今生今世,除了乐之扬,我、我谁也不嫁!”
朱元璋眉头一拧,眯起双眼,望着朱微狞笑:“是么?他若死了呢?”
朱微一愣,咬牙道:“他死了,我也不活!”
“好!”朱元璋怒极反笑,“来人!”
几个武士应声入内,朱元璋指着乐之扬,用力一挥:“拖出去,斩了!”
“不……”朱微失声惊呼,眼望着武士将乐之扬拖出殿外,心如刀剜,陡然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十三姑!”朱允炆望着少女,心生怜悯。
朱元璋瞪他一眼,目光凌厉凶狠,朱允炆吓得哆嗦一下,求饶的话缩了回去。
“父皇!”燕王忽地踏上一步,朗声说道,“道灵有救驾之功,纵有欺君大罪,也可两相抵过,而今朝廷板荡,正是用人之时……”
“用一个骗子?”朱元璋哼了一声,冷冷盯着燕王,“用他来骗朕?”
两人对望片刻,燕王长叹一声,低头退下。
朱元璋的目光落向江腾,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江腾,你揭发妖人,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不敢,不敢!”江腾亦惊亦恐,“草民只想养家活口。
”
“这个容易。
”朱元璋笑眯眯说道,“人说‘腰缠万段’,朕赏你十万贯钱如何?”
“谢万岁……”江腾心花怒放,连连磕头。
朱元璋使一个眼色,冷玄退出大殿。
不多时,领入十多个壮年太监,人人肩头扛着皮袋。
“江腾!”朱元璋漫不经意地说,“赏赐之先,朕有一个条件。
”
“草民万无不从!”江腾一叠声答应。
“这十万贯你一个人搬出宫。
”朱元璋慢悠悠说道,“一次搬完,不得找人帮手!”
江腾傻了眼,颤声道:“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朱元璋眯眼狞笑,“你要抗旨?”
“不敢……”江腾冷汗淋漓,“这赏赐,草民,草民不要了?”
“朕言出必行。
”朱元璋寒声说道,“说赏你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努一努嘴,两个太监摁住江腾,其他人解开皮袋,将其中的铜钱倾倒在他身上。
新出炉的铜钱闪闪发亮、如瀑如河,江腾转眼间就被湮没。
他奋力挣扎、闷声哀嚎,身上的铜钱仍是越来越多,十万贯倒完,地上的铜钱累成了一座小山,亮闪闪,静荡荡,纹丝不动。
想到下面埋了一人,燕王纵然久经沙场,背脊上也生出了一股寒意。
太监们倒完铜钱,低头退出。
朱元璋冷冷扫视众人,森然说道:“家丑不可外扬。
宝辉的事,仅限朕和你们四个人知道,谁敢泄露一字,哼,铜钱下这人就是榜样。
”
众人诺诺答应,朱元璋又盯着燕王,忽道:“老三的下场你见过了?”
燕王一愣,咕哝道:“这个,这个……”
“你留在京城,早晚跟他一样。
”朱元璋漫不经意地说道,“老四,你回北平去吧!朕活着一天,你就在那边呆上一天,朕有生之年,你都不用进京了。
”
“父皇!”燕王脸色惨变,他自忖功高,本想留在朝中、窥视神器,趁着捉拿逆党,恩威并用,收编晋王一党。
朱元璋江河日下,朱允炆柔弱无能,只要老皇帝一病不起,以朱棣之能,不难把控朝政、颠倒乾坤。
不料朱元璋洞若观火,先下手为强,决然让他离京。
燕王一腔雄图化为泡影,心浮气躁,焦急起来。
“你回北平,高炽、高煦留下,由朕看着好好读书!”朱元璋手拈白须,悠然自得,“张玉、邱福立下大功,官升一级,宁王手下有缺,让他们去大宁当差好了;至于道衍,他也功劳不小。
席应真的弟子,不稀罕人间的富贵,呵,朕就让他当钟山寺的主持,京城的香火总比北平的旺盛吧!”
燕王目定口呆,朱元璋三言两语,便将他的心腹手下拆了个七零八落,儿子当了人质,爱将远戍大宁,最要命是道衍,和尚是他的谋主,留在京城,有剜心之痛。
“怎么?”朱元璋盯着燕王目不转睛,“老四,你不满朕的赏赐?”
“儿臣……”燕王狠狠地咽一口唾沫,“儿臣遵命。
”
“很好!”朱元璋笑了笑,“不愧是老四,赤心忠胆,比你那不成器的哥哥好多了。
”
晋王罪不容诛,朱元璋却将燕王与之相比。
朱棣大感刺耳,抬眼一瞧,朱允炆面皮紧绷,眼中大有得色。
朱棣大感窝火,面皮阵红阵白,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个耳刮子。
“朕累了!”朱元璋闭上双眼,右手大力一挥,“你去吧,即日北上,不得迟留。
”
“是!”燕王狼狈退出,身子兀自发抖。
短短半日工夫,他已领教了朱元璋全挂子的手段,回到王府,不敢逗留,匆匆收拾离京,仓皇向北去了。
乐之扬悠然苏醒,眼前漆黑一团,鼻间满是霉湿臭气。
“这是哪儿?”乐之扬后脑欲裂,昏沉沉、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我死了么?”
他微微一动,肩窝传来剧痛,乐之扬险些儿昏了过去,可也清醒了不少,伸手摸去,一条铁链穿过琵琶骨,连接双腕镣铐。
他心底冰凉,想要起身,骇然发现,双腿不听使唤,腿脚之间撕裂剧痛,伸手一摸,足筋软哒哒的,已被利刃挑断。
噩耗接二连三,乐之扬一时懵住了,脑子空白一片,只疑是在做梦,可是肩头、足颈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一切分明都是真的。
愣了一炷香的工夫,绝望如怒潮涌起,瞬间灌满胸臆。
乐之扬悲愤欲绝,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嚎叫,叫声来回激荡,可是无人应答。
吼了不知多久,乐之扬嘶哑了嗓子,怒火稍稍退去,伤痛又涌了上来,他拉扯肩上铁链,可是稍一用力,便觉浑身酸软。
穿了琵琶骨,也夺走了他一身武功。
乐之扬瘫软在地,喘息了一阵,陡然挣扎起来,双手着地,向前爬去。
爬了数丈,遇上一堵石墙,他沿着石墙摸索,不久又摸到一扇铁门,锈迹斑斑,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难摸到。
到此铁链放尽,再也无法前进。
乐之扬心生狂怒,一面捶打铁门,一面破口大骂,骂朱元璋、骂冷玄、骂扶桑道人、大觉尊者、骂朱允炆、骂宁王、辽王、齐王、谷王、宁国公主,但凡朱元璋的子孙,除了朱微,统统骂了一遍,生平所知的污言秽语统统用上,可是门外一无动静。
他骂得口干舌枯,筋疲力尽,到后来靠着铁门,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乐之扬胆识过人,其实年不过弱冠,说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风华正茂、耽于幻想,骤然落入这种绝境,心志饱受冲击,恨怒亢奋,几乎至于癫狂。
可是闹了一阵,情知无望,方才自怜自伤、失声哭泣。
他越哭越伤心,种种记忆涌上心头,想到自幼失怙、无父无母、受人白眼、义父惨死,东岛上贬为杂役,日夜辛劳;叶灵苏情深一片,他却无以为报,与朱微相见不能相认,饱尝相思之苦,费尽周折,眼看成功,结果落到如此田地。
他越想越悲,只觉老天不公,造化弄人,世上的悲惨之事全都降落在他的身上,先是抽泣、渐渐嚎啕大哭,不能自己。
囚室里哭声回荡,凄凄惨惨、冷冷清清,无人回应,无人怜悯。
哭了不知多久,乐之扬意疲神倦,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突然火光闪动,乐之扬遽然惊醒,转眼望去,铁门下方露出一扇小窗,托盘饭菜送了进来。
“等等!”乐之扬大叫一声,扑向小窗,砰,窗门紧闭,囚室归于黑暗。
乐之扬猛拍窗门,尖声怒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混账东西,王八蛋,狗杂种,有种放你爷爷出去……”
他捶打冲撞,叫嚣良久,门外寂然无声。
乐之扬终于绝望,靠着铁门滑坐下来,心酸难忍,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他昏迷已久,后又号哭挣扎,大悲大痛,闻见饭菜气息,不由饥饿起来。
可他胸中悲怒充满,无心饮食,靠着铁门迷糊睡去,过了许久,动静传来。
乐之扬忽又惊醒,转眼望去,小窗打开,火光映入,一只大手伸了进来,取走冷饭冷菜,将另一盘饭菜送了进来。
乐之扬猛扑上去,抓向那人的手腕。
他算计捉住看守,胁迫对方开门断锁,故而这一招极尽高妙、一抓便着,可是来不及发力,肩胛传来刻骨剧痛,登时筋酸骨软,瘫在地上,眼睁睁望着那只手从他掌握之中轻轻脱出。
窗外传来低低的嘲笑,跟着砰的一声,铁窗关闭,脚步声由近而远、很快消失了。
乐之扬趴在地上,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具空壳,无气无力,无血无泪。
他真想立刻死了,省得再受这等活罪。
不久之前,他还是无所不能的高手,现如今,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
他绝望之极,跳了起来,砰,一头撞在铁门上面,顿觉头昏眼花,热乎乎的液体流淌下来,可是神志清醒如故,撞击处起初麻木,后来隐隐作痛,可是比起肩胛双脚的痛楚,好比隔靴搔痒一般。
乐之扬躺回地上,脑子嗡嗡作响,一念不起,痴痴呆呆,过了好半晌,方才明白,他不但成了废人,就连求死的气力也没了。
乐之扬一动不动,他已别无所求,只求一死了之,不能撞墙而死,那就饿死、渴死、虚弱而死。
黑牢漫无天日,不知光阴流动。
肩、脚伤口溃烂化脓、痛痒难煞,饥渴伴随虚弱一阵阵涌来,可是任何伤痛都比不上心中的绝望。
乐之扬半昏半醒、半死半生,忽而昏昏沉沉,忽而又因伤痛惊醒。
浑浑噩噩中,小窗又开合了一次,看守取走旧食,送来新饭。
光亮落在乐之扬身上,将他从昏沉中唤醒,恍惚感觉自己还在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乐之扬悚然醒来,明亮的火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眯起双眼,透过火光,看见一个人影,模模糊糊,摇晃不定。
“你还活着?”来人一开口,乐之扬登时清醒过来,火光淡去,人影凸显,冷玄白衣白帽,手持一支火把,身影佝偻如虾。
“是你?!”乐之扬怒火蹿起,也不知哪儿的力气,纵身跳起,扑向冷玄。
可是身在半途,又被铁链拽回,肩上疮疤迸裂、脓血淋漓,乐之扬摔在地上,口鼻撞地,血肉模糊。
冷玄一动不动,冷冷注视。
乐之扬在他脚前挣扎、叫骂、号哭,不过一会儿,筋疲力尽,又安静下来,张着血淋淋的嘴巴大口喘气。
“好死不如赖活。
”冷玄淡淡说道,“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告诉朱重八……”乐之扬咬牙切齿,“有种杀了我,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他。
不,我要拆散他的老骨头,穿了他琵琶骨,把他关在黑牢……我要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
他面目狰狞,口气怨毒之甚,老太监却不为所动、一脸漠然,摇了摇头,说道:“乐之扬,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已经输了,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这一间囚室就是你余生的居所。
你若爱命惜身,那就多活几日,倘若自暴自弃,过不了几日,便有人来给你收尸。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死者是谁,多半丢在乱葬岗喂狗,总之你活着无人怜悯,死了无人知悉,徒逞口舌之勇,再也没有别的能为。
”
这一番话有如冰雪水兜头淋下,乐之扬浑身僵冷,张口结舌。
他心中愤怒发狂,恨不得诛尽寇仇,可眼下情形,他已是黑牢囚徒、无用废人,种种癫狂言行,只会惹人轻贱嘲弄。
只听冷玄接着说道:“你也不必不服气,圣上起兵以来,多少英雄豪杰死无葬身之地,家破国亡,种族无遗,他们心中的愤懑无奈,比起你来只多不少。
落入圣上手里的对头,还能活命的,嘿,你也算是第一个。
说到底,圣上也不是全无恩义,你有救驾之功,他犹豫再三,终究不愿杀你。
”
“呸!”乐之扬吐出一口血沫,怒视冷玄,两眼出火。
“花不重开,时不再来,人生一世,草长一秋。
”冷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这么早早死了,不是白活了一遭?再说,你死了不打紧,灵道人一身绝学,岂不是后继无人?”
乐之扬听了前面,微微心动,听到后面,暗生警惕,冷玄察言观色,笑道:“灵道人一代奇人,神功绝技领悟不易,倘若因你而绝,怎么对得起他?”
乐之扬心血上涌,冲口而出:“你想要灵道人的武功?”
冷玄望着他,眼珠转动:“你今生无望,与其将灵道绝学带入棺材,不如告知冷某,由我传承后世,也不负灵道人的苦心。
”
乐之扬纵声狂笑,脸上创口挣破,鲜血流淌,更添狰狞凄凉。
“你笑什么?”冷玄皱眉问道。
“老阉鸡,我笑你自作聪明。
”乐之扬喘气说道,“你是朱元璋的走狗帮凶,我恨不得寝你的皮,吃你的肉。
呵,你当我是傻子?会白白地将灵道人的绝学送给你?”
冷玄笑了笑,说道:“我在宫廷里活了几十个春秋,学到一件事情,便是世间万物都有价钱,无一不可交易,若是不能交易,只怪价钱不够。
也罢,你说来听听,除了离开此间,但凡力所能及,你我大可商量。
”
“装腔作势。
”乐之扬冷哼一声,“不是你瞒着朱元璋将我关在这儿么?”
冷玄打量乐之扬时许,摇头道:“我一个太监,没这么大的能耐。
此间没有陛下手谕,谁也休想踏进一步?”
乐之扬越听心中越冷,一团期望化为泡影,沉默半晌,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锦衣卫的秘牢,专门用来囚禁一等一的钦犯。
”冷玄古怪一笑,“能进这儿的人都不简单:胡惟庸、李善长、蓝玉……你能跟这些人物同牢,也算是莫大的荣幸!”
乐之扬啐了一口,骂道:“荣个屁幸!”
“还在骂人?”冷玄笑着叹气,“你这小子,看似聪明,实则愚蠢,全无自知之明,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落到这步田地。
”
“什么意思?”乐之扬问道。
“圣上明见万里、过目不忘。
他杀过的人比你吃的米还多,你这点儿伎俩,又岂么瞒得过他?容貌可以改易,精神殊难变化,听你的笛子,看你的举止,圣上就已生出疑心,背地里问过我太监乐之扬的事情,下棋时又旁敲侧击,向席应真打听你的来历。
好在我和老道士口风严密,圣上又头痛诸王之争,暂且将此事丢在一边,只令我暗中查探。
我受了你的牵连,阳奉阴违,圣上若不追究,这件事本可石沉大海,谁想你少年得志,忘乎所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宝辉公主的主意。
圣上嘴上不说,心中震怒,一面让梅殷将你困在驸马府,一面让锦衣卫彻查你的来历,我受了内伤,行动不便,纵想包庇,也是有心无力。
偏你招摇过市、巧遇故人,一来二去,锦衣卫查到江家,一切水落石出,我遮掩不过,也只好吐露实情。
圣上知你武功了得、百毒不侵,寻常手段困不住你,特意搜罗高人、设下圈套,以晋王之死令你分心,三人合力一击,将你一鼓成擒。
嘿,为你一个秦淮河的小子,圣上如此煞费心机。
乐之扬,你就算一死,也大可以瞑目了。
”
乐之扬听得发呆,心中许多疑团,至此全都解开。
他这才明白,当日席应真为何苦口婆心地劝他远离朝廷,老道士慧眼如炬,早已看出其中的凶险,可笑他困于私情,不听劝阻不说,反而越陷越深,最终作茧自缚、身陷囹圄。
乐之扬想着悔恨不胜,可是情根深种、孽缘缠身,倘若再来一次,只怕还是明知故犯、自蹈死地。
“你自个儿找死,我也受了你的连累。
”冷玄哼了一声,“你若识相,乖乖说出灵道人的秘笈,我许你好吃好喝,找人给你治伤,那样一来,你还能多活几天。
”
乐之扬心中怒气翻涌,沉默片刻,咬牙说道:“冷玄,有一件事,你做得到,我就把秘笈交给你。
”
“什么事?”冷玄望着乐之扬,忽然皱了皱眉,摇头道,“不行,太过强人所难。
”
“你知道什么事?”乐之扬问道。
“这还不容易猜到?”冷玄叹一口气,“你要我杀了陛下,是不是?”
“做人做狗,一念之间。
”乐之扬咬牙说道,“朱元璋阴险刻忌,对你已有猜疑,早晚也会对你下手。
”
“好小子,有你的,事到如今,还想挑拨离间?”冷玄大拇指一跷,微微冷笑,“可惜,你这心计用错了地方。
世间多少老夫老妻,彼此厌弃,又难以割舍,我和陛下也是如此。
嘿,像你这样儿郎,杀了一个,还有成百上千;可他杀了我,又上哪儿找一个武功高强、无家无室、还肯为他挡刀挡箭的老太监?”
“我也为他立过大功……”乐之扬话没说完,冷玄连连摇头:“你不同,你逾越了本分,我千错万错,也只是个太监。
你放着好好的道士不做,偏要登天梯、跳龙门,当什么驸马?哼,做人么,先得守住本分,守不住本分,那也怪不得别人。
”
冷玄的话冷酷无情,可是句句在理。
乐之扬心里明白,但却不愿认输,倔强道:“你一身武功天下少有,就甘心当一辈子太监?”
“甘心么也未必。
”冷玄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