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会当绝顶(2/3)
,他强敌环视,一百个不愿跟冲大师纠缠,可是若不应战,传到江湖上去,铁定说他怕了一个残废和尚。
雁过留声,人死留名,纵然轰轰烈烈战死,也不能留下懦夫名声。
“讨教就讨教!”铁木黎哼了一声,“渊头陀我都不怕,还怕你这残废不成?”纵身一跳,下了山石。
席应真上前两步,铁木黎皱眉道:“席应真,我跟你也有仇?”
席应真笑了笑,也不理他,向八部稽首道:“各位可是西城的人么?贫道有事,求见梁城主!”
万绳笑道:“席道长请!”一挥手,八部之主让出一条道来。
席应真呵呵一笑,逍遥负手,漫步上山。
铁木黎暴怒道:“我不配上去,席应真就配么?哼,太昊谷那两下子,只配给老子提鞋。
”
万绳也不做声,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
铁木黎胸中翻腾,恨不得伸出二指挖出他的眼珠,怒气未平,忽又想起身在险境,回头望去,忽见东岛群豪握紧兵刃,围了上来。
铁木黎两眼朝天,说道:“渊头陀,你也要借东岛的势?”
渊头陀微微一笑,向叶灵苏说道:“叶帮主,小徒先试一试,若不成,诸位再上不迟!”
叶灵苏说道:“你徒儿跟我有仇,楚先生之死,也有他一份。
”
渊头陀合十道:“他既然来了,过往仇怨,自有交代。
”
叶灵苏说道:“好,我姑且相信神僧。
”挥一挥手,群豪纷纷退下,留出一片空地。
铁木黎打量冲大师,冷笑道:“这两年,你又练成什么厉害功夫?”
冲大师笑道:“贫僧没练功夫。
”
“没练功夫?”铁木黎皱眉不解,“那干什么?”
“贫僧是和尚。
”冲大师神气恭谨,“和尚的本分自然是参禅!”
“参禅?哈!”铁木黎狞笑,“你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你参禅?参的野狐禅吧?”
“不敢当!”冲大师竖掌于胸,“贫僧所参之禅,叫做须弥狂禅!”
“须弥狂禅?”铁木黎喝道,“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
冲大师不急不怒,也不理会他的嘲讽,笑着说道:“须弥者,大无可大,狂禅者,任意妄为也!”
“任意妄为,倒是你的做派!”铁木黎扬起眉毛,晃身而上,呼的一掌劈向冲大师的左胸。
和尚断了左臂,半个身子防范无力,铁木黎这一招攻敌虚弱,武学上并无不妥,可在众人看来,有失大高手的气度。
霎时间,人群之中嘘声大作,痛骂铁木黎卑鄙无耻。
冲大师并不慌乱,身形微侧,袖袍飘起,灵动如蛇,刷地缠住铁木黎手腕,轻轻一带,铁木黎的掌势偏斜。
冲大师右拳挥出,气劲磅礴,势如天倾山移,铁木黎正面相对,呼吸不畅,慌忙翻掌相迎。
砰,拳掌相接,狂风大作,铁木黎翻身向后,落地时脸上腾起一股紫气。
“襟山带水,好招式!”渊头陀双手合十,面露笑意,悠悠然盘膝坐下,竟然打算长久看戏。
叶灵苏也看得点头,冲大师这一招,袖如流水,拳如泰山,刚柔并济,恰到好处。
冲大师一招占先,举步向前,两丈之遥一步跨过,拳挥袖舞,攻势连绵,招式大开大合,劲力纵横铺张,无所不至,气吞山河。
铁木黎为他气势压住,只守不攻,竟无反击之能。
冲大师断了一臂,武功不弱反强,更胜以往。
叶灵苏动容问道:“神僧,这就是释印神的‘大象无形拳’么?”
“三分是,七分不是!”渊头陀回答。
“此话怎讲?”叶灵苏微微皱眉。
渊头陀说道:“三分是释印神的拳意,七分是他顿悟的禅法!小徒与我性情不同,所得禅法也是南辕北辙。
贫僧修禅,尽向小处着眼,练到小无可小方见工夫;小徒反其道而行之,于大处着手,吞吐天地,恣意纵横,大无可大,胜如须弥!”
交谈中,场上二人以快打快,已经拆了五十余招。
铁木黎不甘心受制于一个独臂和尚,几次使出绝招反击,可是冲大师拳法玄奥、应变无穷,所出拳劲沉雄,一拳气势尚未用尽,后面早已打出七拳八袖,劲力重重,铺天盖地,势如铜墙铁壁,摆不脱,破不了,空有一身高招,全然无所用之。
“天逆神掌”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本是天下间最难料的功夫,可是如今东南西北都是冲大师的影子,无论铁木黎向哪儿出手,都会撞上对手的拳风袖劲。
冲大师占了上风,越发不拘一格,袖如流风,身如明月,拳掌起落,如山如岳,使到得意之处,随意挥洒,诸法不拘,真有几分癫狂,狂禅二字,名副其实,。
“好和尚!”渊头陀看得舒服,朗声问道,“你这是什么境界?”
冲大师随口答道:“两只赤手,把山河大地揉扁搓圆撒向空中毫无色相!”说到这儿,出拳挥袖,若有若无,不可捉摸,倏尔衣袖一抖,轻飘飘穿过铁木黎的掌势,噗的一声击中他的脑门。
这一下看似轻柔,铁木黎却觉头骨欲裂、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儿昏了过去。
“纵无色相,也是非相!”渊头陀淡淡地说道,“敢问和尚,本来如何?”
冲大师朗声说道:“一张空口,将先天祖气咀来嚼去,吞在肚里大放光明……”趁着铁木黎昏沉迟钝,拳脚疾进,砰的一拳击中他的左胸。
铁木黎倒退两步,身子摇晃不定,冲大师一脚飞起,穿过他的掌势,踢中他的胸口。
喀啦啦,铁木黎肋骨断了数根,口血狂喷,飞出数丈,重重撞在山崖上面,瞪着两眼徐徐滑落,身子抽搐几下,头一歪,再也不动。
“阿弥陀佛!”渊头陀徐徐起身、合十叹气。
场上一时寂然,铁木黎的厉害众人早已领教。
冲大师断了一臂,不过百招就将他击毙,武功之高,超乎想象。
叶灵苏暗自琢磨,冲大师拳打十方,暗含无穷禅机,倘若与之交锋,恐也胜算不大。
冲大师袖管飘动,大踏步走了过来,叶灵苏握紧剑柄,冷笑道:“好啊,那边打完了,你我的账也该算算!”
“叶帮主误会了。
”冲大师举掌行礼,“和尚此身,罪孽甚多,所以苟且偷生,只因尘缘未了。
如今铁木黎死了,贫僧尘缘已尽,特来向姑娘领死,要杀要剐,悉听尊意。
”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诧异,叶灵苏皱眉道:“和尚,你又有什么诡计?”
冲大师哑然失笑,摇头道:“没有诡计!”
叶灵苏冷哼一声,手腕抖动,剑尖抵住冲大师胸膛,入肉三分,只要向前一送,便可刺穿心脏。
叶灵苏目光清澈如水,盯着冲大师的面孔,见他神色如常,眉宇疏朗,眼神安详自在,并无恐惧之意。
叶灵苏不胜惊讶,心想:“这和尚出了什么事?此番相见,脱胎换骨,跟当年的贼秃驴一天一地,分明就是真如佛子、一代高僧。
”想着大为犹豫,掉头看向渊头陀,老和尚双目微合,淡定自若,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叶灵苏越发惊奇,问道:“渊神僧,你没话说么?”
“说什么?”渊头陀反问。
叶灵苏奇道:“你不想救你的徒儿?”
“谁说不想?”渊头陀笑道,“我不是已经救了他么?”
“怎么说?”叶灵苏皱眉。
“救人容易,去心魔难!”渊头陀闭上双眼,幽幽地叹道,“我这徒儿,开悟大道,已脱苦海。
皮囊只是色相,生死不过弹指,你杀不杀他,于他而言都是一样。
”
叶灵苏呆了呆,仔细打量冲大师,忽道:“你还复国么?”
冲大师摇头道:“梦幻泡影,都是虚妄!”
“还杀人么?”叶灵苏又问。
冲大师笑了笑,说道:“当杀便杀,又有何妨?”
叶灵苏轻皱眉头,沉思一下,收回长剑,忽道:“你走吧!”
众人一片哗然,渊头陀睁开双目,注目女子,冲大师也流露讶色,小声问道:“叶帮主,你不为楚空山报仇了?”
“不是不为,而是不配!”叶灵苏注目山顶,不胜怅然,“北平城下,我杀的人远比你多。
他们的亲人若要报仇,我一万条命也不够。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杀了铁木黎,也算是将功补过,我这一双手鲜血未干,又有什么资格杀你。
”
冲大师一时无语,低眉沉吟。
渊头陀点头道:“叶帮主,你也变了。
”
叶灵苏只是苦笑,孟飞燕跌足怒道:“帮主,你就这样放过他了?”叶灵苏默然点头。
孟飞燕眼眶发红,说道:“那我师父不是白死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叶灵苏沉默一下,“我不杀改过之人!”
孟飞燕恨怒难忍,恶狠狠瞪了冲大师一眼,又看铁木黎尸体,咬牙道:“我先割了老鞑子的人头,祭奠家师在天之灵。
”掣出牛耳尖刀,一个箭步冲上,抹向铁木黎的脖子。
刀尖刚到咽喉,铁木黎如安机簧,嗖地弹起,咔嚓,拧断了孟飞燕的手臂,右手成爪,捏住她的脖子。
人群中惊呼迭起,叶灵苏伸手按剑,渊头陀师徒也紧皱眉头,双双踏上一步。
“站住……”铁木黎话没说完,先吐了一大口鲜血,脸色越发灰败,他咬牙发狠,“谁敢过来,我先拧下这丑八怪的脑袋!”
众人一时驻足,渊头陀摇头叹道:“铁木黎,你堂堂宗师居然诈死?”
“狗屁!”铁木黎啐了一口,“老子可不像你秃驴假道学、假清高,为了活命,别说诈死,吃屎老子也干!”他两眼一瞪,扫视众人,“还等什么?统统让开!”
孟飞燕悲愤难抑,高叫:“帮主,别管我的死活,先杀了老鞑子再说!”
叶灵苏犹豫未决,铁木黎已怒道:“再不闭嘴,老子一颗颗拔掉你的牙齿。
”
“老鞑子……”孟飞燕性情刚烈、骂不绝口,铁木黎作恼,给她一记耳光,孟飞燕满口是血,吐出两颗牙齿,她仍不屈服,兀自骂道:“老鞑子,老狗屎……”
铁木黎见众人不退,有心立威,厉声道:“不听话么?再取你一只耳朵!”高举右手,作势削落,他的掌力削铁如泥,这一掌下去,孟飞燕右耳不保、丑上添丑。
叶灵苏心头一紧,急声叫道:“慢……”
铁木黎掌势一顿,停在半空,叶灵苏松一口气,徐徐说道:“铁木黎,你放了孟飞燕,我放你走路……”
“岂有此理?”云裳暴跳如雷,跺脚大骂,“先饶贼秃驴,再放老鞑子。
叶灵苏,你这么慈悲为怀,怎么不去当尼姑?”
“当尼姑也没什么不好!”叶灵苏木然说道,“孟飞燕是楚先生唯一弟子,我不能看着她没命。
”
云裳怒道:“铁木黎杀了多少东岛弟子,难道他们都白死了?”
叶灵苏说道:“过了今日,我自会找他算账。
”转眼看去,“铁木黎,你说如何?”
铁木黎闻如未闻,两眼怒睁,面庞抽动,右手停在半空簌簌发抖,仿佛将要落下,但被无形之力牵扯住了。
“善哉、善哉!”渊头陀口宣佛号。
冲大师也眼珠转动、似笑非笑。
叶灵苏也看出异样,心中怪讶,忽听铁木黎涩声叫道:“谁?是谁?”
“我!”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其中透出几分倦怠。
叶灵苏身子一颤,眼前微微晕眩,刹那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不敢回头,仿佛中了定身法儿,身子一动不动,直勾勾望着前方,四周的一切都如轻烟散去,只有那一个“我”字还在心头回响。
“乐之扬!”铁木黎一声疾喝,忽将叶灵苏惊醒。
她吸一口气,瞥眼望去,乐之扬站在一丈之外,穿得破破烂烂,胡须拉碴,污垢满身,长长的头发数年未剪,一直垂到腰间。
他的神情十分疲倦,仿佛一个苦力,长久负重致远,身心俱疲,了无生意。
“你怎么变成这样?”叶灵苏几乎冲口而出,心中有如针刺,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
乐之扬没有看她,他两眼朝下,双手向前,十指微微颤动,仿佛身前横了一张古琴,蝮纹焦尾,弦如冰雪。
乐之扬凝神弹奏,侧耳倾听,可是眼中脸上,却如死灰古井,看不出一丝悲喜。
铁木黎满头是汗,又叫:“乐之扬,你使了什么妖术?”
“妖术?”乐之扬淡然说道,“你没看见我在弹琴么?”
“弹你娘的屁!”铁木黎自觉受了愚弄,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哪儿来的琴,你失心疯了!”
“说得是,我失心疯了!”乐之扬叹一口气,右手轻轻一扬,铁木黎姿势不变,猛地向后翻出,砰地摔在地上,龇牙咧嘴,还没爬起,乐之扬左手再挥,他又扯线似的蹿起五尺来高,翻个跟斗,脑袋朝下,砰,撞得头破血流。
乐之扬手挥无形之弦,目送不归之鸿,左起右落,右起左落,双手连挥三次,铁木黎就翻了三个跟斗,一次比一次跳得高,摔得七窍喷红、三尸出窍,最后一下撞上岩石,面庞扭曲不胜,几乎儿昏了过去。
孟飞燕忽得自由,只觉不可思议,回头望去,铁木黎紧贴岩壁,动弹不得,似有一只无形巨掌,将他死死抵在那儿。
“孟盐使!”叶灵苏叫道,“快回来!”
孟飞燕如梦方醒,只怕铁木黎再次发难,匆匆逃回本阵,心子怦怦直跳,说道:“老鞑子怎么了?”
叶灵苏皱眉不答,渊头陀低声说道:“以老衲之见,乐施主以敌制敌,以铁木黎的内力将他自身制住。
”
孟飞燕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回头看向乐之扬,忽见他左手无名指轻轻挑动,铁木黎收回左掌,对准脸颊一掌,登时牙落血流。
“打得好!”孟飞燕拍手高叫,她嘴里血腥未褪,脸上疼痛不已,可见铁木黎自打耳光,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说不出的舒坦快意。
“那就多打几下!”乐之扬头也不抬,十指或屈或直,或弹或挑,铁木黎双手抡圆,左一掌,右一掌,只向脸颊上来回招呼,出手甚重,打得鲜血飞溅,满口牙齿纷纷掉落,两眼向上翻转,似要昏厥过去。
众人起初只觉痛快有趣,看到后来,无不背脊发冷。
铁木黎何等人物,纵然受了重伤,在场之人也罕有敌手。
乐之扬隔空施术,面对一代宗师,仿佛牵扯木偶,铁木黎自伤自残,全然无法自主。
“阿弥陀佛!”渊头陀心生不忍,“乐施主,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铁木黎终是个人物,还是给他个痛快吧!”
乐之扬看他一眼,点头道:“好!”右手一扬,铁木黎蹿起数尺,身子充气似的臌胀起来。
啪啪啪,乐之扬双手连拍,铁木黎一声惨叫,浑身穴道迸裂,鲜血有如泉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破破烂烂,缩成一团。
乐之扬收回双手,铁木黎从天掉下,趴在地上再不动弹。
“师父!”那钦失声悲号,痛哭流涕。
众人望着尸体,无不噤若寒蝉;可是乐之扬毫无战胜喜悦,痴痴呆呆,望着天上出神。
“乐之扬!”云裳踏上一步,横剑怒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妖术厉害,我也不怕。
就算肝脑涂地,我也要为先父报仇!”
东岛群豪手握兵刃,拥上前来。
叶灵苏犹疑不决,云裳厉声说道:“灵苏,身为女儿,为父报仇可是天经地义,不杀乐之扬,你就是不孝,百善孝为先,不孝之人有何面目在世上苟活?”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
叶灵苏微微恍惚,注目乐之扬,轻声问道:“你、你为何要来?”
乐之扬苦笑道:“两年来,我心心念念,盼你赐我一死。
听说你在泰山,我便来瞧瞧,或许……你会改变心意。
”
叶灵苏闭上双眼,两点泪珠从眼角流出,悠悠地滑落下来。
她吸一口气,张开双眼,涩声说道:“两年了,你还想死么?”
“是啊!”乐之扬木然道,“生不如死,实在难熬。
”
“你可真狠心!”叶灵苏轻声说道。
乐之扬叹道:“你又何尝不是?”
“我跟你,不一样。
”叶灵苏拔出剑来,眼中满是伤痛,“我不想杀你,可是……我更不愿看你死在别人手里。
”
“多谢!”乐之扬闭上眼,双眉舒展,神情释然。
叶灵苏举起剑来,手臂微微发抖,青螭剑似有万钧之重,耗尽了她的精神力气。
叶灵苏望着眼前男子,想到一剑刺下,再也见不到他,忽觉心子片片破碎,不觉眼眶一热,泪水滚滚而下。
“慢着!”水怜影踏上一步,大声说道,“杀云虚的不是他,是我!”
叶灵苏应声一震,猛地回头望去,惨白的脸上涌起一抹血色。
“别听她胡说!”云裳怒道,“这女子就爱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水怜影冷哼一声,“这四个字原物奉还!”
云裳一跺脚,提剑要上。
叶灵苏长剑一摆,将他拦住,盯着水怜影打量:“你说的……当真么?”
乐之扬咳嗽一声,忽道:“水怜影,此事跟你无关……”
“你不用护着我!”水怜影望着乐之扬,凄然地笑了笑,“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两年来,你一直替我顶着杀人的名头。
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云虚是我生平快事,无愧无悔,又何必遮遮掩掩?”
“好贱人!”云裳两眼发红,恨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一万遍也行!”水怜影扬起脸来,傲然说道,“云虚杀了我师父,我恨他入骨,跟着他爬上雾灵峰顶。
半途中,乐之扬的真刚剑被云虚击落山崖,正巧落在我身旁。
于是我提剑上山,发现云虚正跟乐之扬较量。
乐之扬落了下风,行将死在云虚剑下,我为师父报仇,也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从后面一剑,刺死了那个王八蛋!”说到这儿只觉痛快,眉眼飞动,笑意盈盈。
东岛群豪将信将疑、怒不可遏。
比起败给乐之扬,他们更愿意相信云虚死于暗算,故而嘴上不说,多数人心里已经认可了水怜影的证词,因此缘故,心中怒火更盛,杨风来哇哇叫道:“我早就知道,岛王怎会输给姓乐的小子?结果是受了这个贱人的暗算!”
“没错!”云裳脸色铁青,“水怜影纵是主犯,乐之扬也是胁从,一个暗箭,一个明枪,全都是杀害先父的凶手,统统都要给他偿命!”
花眠紧皱眉头,心下不以为然。
她也伤心云虚之死,深恨水怜影暗算伤人,可是水怜影身为西城高手,后面有梁思禽撑腰;乐之扬神通玄奇,不可思议,铁木黎一代宗师,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两方任何一方也难以讨好,云裳同时树下两大强敌,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儿,花眠忽道:“乐之扬,水怜影的话是真是假?”
乐之扬满心矛盾,皱眉道:“我……”
话没说完,万绳接口说道:“是真!水怜影杀云虚,城主亲眼所见。
”
听到这话,乐之扬心知梁思禽决意插手此事,当下无奈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花眠脸色发白,沉声说道:“乐之扬,冤有头,债有主,岛王之死既然与你无关,还请你袖手旁观、不要插手此事。
”
乐之扬欲言又止,叶灵苏却明白花眠的心思,冲她微微点头,向水怜影说道:“秋涛的事我也有耳闻,你为师报仇,并无不妥,但我为父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这个自然……”水怜影话没说完,叶灵苏忽然消失,一股冷锐直透胸臆。
叮,一声清锐长鸣,叶灵苏身影重现,回到原地,俨然不曾动过,唯有手中长剑嗡嗡颤响,传到众人耳里,均感一阵烦恶。
叶灵苏紧咬下唇,瞪着前方两眼出火。
乐之扬徐徐收回食指,指尖鲜血点点滴落,水怜影站在他身后,浑身僵直,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淋漓,森冷的剑气萦绕不去。
方才那一刹那,水怜影仿佛坠入冰窟,若非乐之扬眼疾手快,她已做了剑下之鬼。
面对叶灵苏,水怜影枉自苦练多年,事到临头竟然毫无用处。
“乐之扬!”叶灵苏胸口起伏,“你……为何拦我?”
“你不能杀她!”乐之扬的声音小而又小,不敢与她正眼相对。
“为什么?”叶灵苏无明火起,“你跟她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见乐之扬如此袒护水怜影,只当二人有男女之私,伤心之外,更添狂怒。
乐之扬摇头叹道:“你误会了,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叶灵苏愣了一下,心中悲喜交集,手中的剑不知不觉地垂了下去。
“叶姑娘!”乐之扬又说,“你杀我可以,若要杀她,恐怕有些儿难办。
”
水怜影朝朝暮暮,都盼乐之扬认祖归宗,可是始终不得如愿。
万料不到,生死之际,乐之扬挺身而出,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还当着天下群雄承认了她这个姐姐。
水怜影百感交集,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双手合十,朝天默祝:“爹、娘,怜影历经苦难,终于找回了小弟,我水家香火不灭,怜影今日死了,也再无遗憾。
”伸袖抹去眼泪,大声说道:“弟弟,你让开,杀云虚的是我,偿命的也该是……”话没说完,乐之扬伸手一招,水怜影浑身僵硬,真气生生冻住,她想要叫喊,舌头却变成了石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乐之扬也不理她,转向叶灵苏说道:“叶姑娘,你怎么说?”
“我……”叶灵苏抬起头来,眼神微微恍惚,“我若杀她,你一定跟我拼命,对不对?”
乐之扬点头道:“要杀她,先杀我。
”
叶灵苏叹一口气,举头望天,清空高远,白云淡泊,若聚若散,斯须变幻。
她看了一时,闭上双眼,神色寂然不波,仿佛伤感,又似解脱。
“灵苏!”花眠忍不住催促,“父仇不报,枉自为人!”
“花姨!”叶灵苏张开双眼,幽幽地说道,“对不住了!”
花眠变了脸色:“灵苏,你……”
“我下不了手!”叶灵苏神色木然,声音软弱,她徐徐转身,面对东岛群豪,内心深处传来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今往后,我叶灵苏……退出东岛……”话没说完,泪水夺眶而出。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震惊,乐之扬也大感意外,两眼睁圆。
花眠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灵苏,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叶灵苏喃喃说道,“我不能为父报仇,也就不配做东岛的弟子……”
花眠瞪着望她,心乱如麻,大声说道:“你这样做了,从今往后,必为世人所不耻,江湖之大,再也没有你立足之地。
”
“我不在乎!”叶灵苏微微咬牙。
云裳还过神来,怒火冲顶,发狠道:“好啊!你奸恋情热,为了个臭男人,连爹都不认了。
”
“那又怎样?”叶灵苏冷冷说道,“足足十八年,云虚也不曾认过我这个女儿。
”
云裳一时气结,胸口大力起伏数下,又叫:“不管怎样,你的宝剑是东岛给的,武功是东岛学的,要退出东岛,先把这些还回来。
”
“好!”叶灵苏点一点头,“我就此封剑,再也不使东岛的武功!”将手一挥,青螭剑化为一道乌光,铮地没入山岩,仅留一段剑柄。
她言行决绝,众人受了震慑,山上鸦雀无声。
叶灵苏又转过身子,叫道:“孟飞燕!”
孟飞燕踌躇上前,低声道:“属下在!”
叶灵苏探手入怀,取出“青帝令牌”,说道:“我任命你为盐帮之主,接替叶某,统帅天下盐枭!”
孟飞燕雷震一惊,忙道:“属下万不敢当,还请帮主收回成命!”
叶灵苏摇了摇头,说道:“你若不愿意,传给别人也行。
”说着丢出令牌,孟飞燕双手接住、泪如泉涌,颤声道:“叶帮主,你要到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叶灵苏转身要走,忽听万绳叫道:“慢着,叶姑娘,元帝宝藏现在何处?”
叶灵苏想起赌斗之事,回过头,冷冷说道:“没了!”
“没了?”万绳不胜错愕。
“靖难之役,难民无数,那些金银珠宝,我早已统统换成米粮衣物,赈济逃难的百姓。
”叶灵苏漫不经意地道,“数月之前,就已花光了。
”
别说西城,就连东岛群豪,也大多不知此事,听了这话,议论纷纷,惋惜者有之、愤怒者有之,对于叶灵苏所为,大多都不以为然。
“善哉,善哉!”渊头陀合十说道,“元人征战百年,杀戮亿万,掠夺无数,如今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正所谓,本种恶因,还得善果。
叶施主因祸为福,真是莫大功德!”
“神僧谬赞了。
”叶灵苏轻轻摇头,“我曾造下无边杀孽,这点儿小事,不过稍稍减轻我的罪孽。
”
“善恶一念之间。
”渊头陀微微一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有赎罪之心,罪孽也已消了。
”
叶灵苏将信将疑,看了冲大师一眼,见他光风霁月、迥异当年,不觉有些信服,向渊头陀点头致意,一拂衣袖,向山下走去。
“叶姑娘!”乐之扬如梦方醒,冲口而出。
叶灵苏应声一顿,忽又加快脚步,转过山道消失了。
乐之扬望着空荡荡的山道,心中怅然若失,忽听万绳问道:“乐先生,你以为如何?”
“什么?”乐之扬一愣。
“元帝宝藏!”万绳叹一口气,“那本是你托付西城,后为云虚夺去。
叶姑娘如此处置,你可有什么异议?”
“这样很好。
”乐之扬点头说道,“比在我手里好一百倍。
”
“你说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