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寒露落梅花 谁把江湖记 (2/3)
”有关系,后来变成与“侠书记”有交情,再后来居然“相交莫逆”了。
那老者也知说漏了嘴,忙咳嗽一声掩过,从唐宁手中取回书册,当众翻开几页道:“你等且看这其中所记名侠之事,中条三友、少林方丈、太乙掌门、终南道人等等,寻常江湖人物要想见一面都不可得。
江湖人物中若能书中有名,忝附这几位高人之后,必然也是脸上贴金、光宗耀祖啊。
”说罢,将书册小心放回怀里,惟恐有所毁坏。
唐宁道:“怪道‘书记门’如此受人欢迎。
”
老者道:“那是自然。
人人希望自己能书中留名,哪个不是对‘侠书记’恭敬有加。
便是‘书记门’弟子,也是受人敬重。
若是得罪了,写些臭名上去,不是耍的。
老夫曾随一位女弟子前往洛南,那里一个大豪,老夫在此暂且隐他姓名,情愿出五百两黄金奉赠,只求在书上将他专写一篇。
那人虽说是个强豪,却未作出惊天动地之事来,女弟子当然不肯。
再三恳求,最后只在他人事迹中提得一句,总算留了一个名字。
好象是某某篇。
”一时想不起,伸手入怀去取那书。
却见他左掏右掏,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得惨白,脸上汗珠滚滚而下,始终未把书取出来。
众人分明见他将书放入怀中,此刻见此情形,心道奇怪。
有人忙问:“怎么老先生书不在了么?”
那老者哭丧着脸,将手取出,果然空空如也。
众人不觉议论纷纷,难不成这书自己长腿跑了去?老者又站起身,四下寻摸,依旧未能找到。
众人皆道一定是遭贼窃了去,当下盘查左右之人。
左右之人当然叫冤,逐个搜过皆是清白。
唐宁猛忆起适才一个灰衣老者在此待过,此时却已不见,便向众人说起。
那老者一听,分外紧张,忙打探那灰衣人样貌。
唐宁道:“那人六十岁上下,满脸皱纹,头发灰白,眼小鼻宽,甚是邋遢。
”旁边有人也想起,点头称是。
那老者顿足哭道:“原来是西山老贼,完了,完了。
我怎的一时不察,却被老臭贼钻了空子,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好你个老贼,我和你没完。
”哭倒在地,如丧考妣。
唐宁劝道:“老先生,这不过是一本奇书。
你与‘侠书记’既然交情匪浅,再求他送你一本不就成了。
”
那老者哭道:“说的容易。
我替那‘侠书记’抄了三十部书,都没能见上他一面,好说歹说才托他弟子为我求了一本。
如今又到哪里去求?天呐,我的命根子啊。
西山老贼,你不得好死,看我把你揪出来,把你双手剁掉。
”一边哭,一边奔入人群中去了。
众人叹息一番,也自散去。
那师兄弟二人哈哈一笑道:“乐极”、“生悲”。
也起身去了。
唐宁见众人散去,也待起身,转念又想太阳正毒,何必到场中曝晒,于是安心坐下。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不堪日晒,陆续回到棚中,此刻话题却转移到江湖大会之上。
某人道:“这侠客从春秋时已有之,难不成一千多年没开过江湖大会?”
这时有一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道:“若说一州一郡、三两门派结盟之事,原也有之,这举国大会却是不曾有过。
”这中年人两绺短须,形容清瘦,看不出是书生还是商贾。
众人自然要问。
那中年人道:“诸君却道为何?且听王某慢慢道来。
却说春秋之时,有一位墨翟先生,时与孔圣人齐名,其大作有《兼爱》、《非攻》、《非乐》……”
旁人忙打断:“墨子门下有钜子制度,开侠客风气之先,这些江湖人都知道,只须讲如何未开江湖大会?”
那中年人王先生依旧慢条斯理:“这位兄台如何这般性急?那钜子门下勇士四处行侠,组织严密,或参与国家战事,或从事暗杀、实同刺客,与后世游侠大为不同。
至于孟尝、春申、平原、信陵四君子门下养客数千,皆是附庸权门,为人走狗耳。
便如太史公所言‘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
’真实所谓侠者,当从汉初朱家、剧孟、郭解诸人开始,然而当时各据一方,不相往来。
除朱家、剧孟兴汉有功外,其余郭解、济南瞷氏、陈周庸尽被朝廷诛杀。
要知‘侠以武犯禁’,自然为朝廷不容,渐渐翦除殆尽。
”
旁人鼓噪道:“王先生所讲不过是《史记》故事,谁人不知?”
王先生道:“自东汉末年乃至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战乱不绝。
当其时也,习武者尽在军中,倘有尺寸之功,便可求取富贵。
如后赵石勒,原本是羯胡,给人作家奴,与主人家女儿私好,主人见他勇武力大,将女儿便嫁与了他,又给人做佣工,被乱军抓获,好容易设法逃脱,已是无路可投。
不想在太行深山中遇见一位武功高强的人,便拜其为师,学得一身好武艺,结交了王阳、呼延莫等十七人,做起了盗贼,号称十八骑,后来建立军队,竟至南面称帝。
当时天下大乱,便有扶弱锄强的侠客,也必如以卵击石,湮没无闻。
若道真正江湖兴起,还当从本朝开始,何以见得?却说隋炀帝下扬州,开运河,征高丽,劳人伤财,直把一座花花江山糟蹋了去。
当时群雄并起,山寨林立,瓦岗……”
众人听到此处,不耐道:“王先生,我等又不是来听《兴唐传》的。
”
王先生却不着急,道:“此事大有关联。
却说高祖兴兵太原,建立大唐,太宗那时为秦王,带兵攻打洛阳王世充,引出了一段‘十八棍僧救唐王’的故事,想来诸君都是晓得的。
那少林寺自北朝达摩东渡至本朝开国,已兴盛了一百年,其间战火纷纷,少林寺却片瓦无损,是何道理?北朝君王好佛,自然是一种原因,莫不成盗贼、乱兵也好佛,饥饿难耐之时,尚过饶富之寺庙而不入?自然不是。
当时天下寺庙遭乱兵洗劫的比比皆是,少林寺却有两个原因得以幸免。
其一,少林所奉乃是禅宗,僧众多亲身劳作,自食其力,寺中远不及洛阳城中寺庙殷富;其二,有会武者避乱入寺为僧,教导僧众,更传达摩遗留绝世武功,少林武功绝技声名在外。
有此二者,乱兵不敢轻入。
及至昙宗等十八棍僧救唐王后,少林更成为江湖第一门派。
”
众人耐着性子听下去,王先生道:“为何提起瓦岗,众位且听。
当年瓦岗聚义,尽是江湖好汉,后来秦琼、罗成、程咬金等人助大唐开国,那是本朝功臣。
天下一统之后,这些老将呆在家里没仗可打,好不手痒,心道‘这天下太平了,我可做些什么呀,还是在家教儿子吧’。
所以秦琼便把双锏功夫传给秦怀玉,秦怀玉又传儿子,儿子又传孙子……那程咬金自然也把那三斧一杵传给了程铁牛。
罗成早死,罗家人还在,罗成的儿子罗通便学会了一套罗家枪法。
”
众人心道:“唉,这位王先生怎的忒罗嗦。
”又不好再出言打断。
那王先生不觉唾沫乱飞:“诸位要问了,我讲这些故事却是为何?诸位且想,这几位将武功传给子孙,那尉迟敬德等一干老将能不传么?传到后来,也有将功夫传了外人的,不就慢慢成了江湖门派?还有那时各路反王,打到后来,全完了,有的受了招安入朝作官,余下的不肯作官或者没人要做不成官的,回家也教儿子去了,还有的一看,我做什么去?咳,找个镖局当镖头得了。
再有功夫高的,独来独往,作了游侠,这江湖呐也就兴盛起来了。
”
旁人又道:“开唐至今也二百年了,怎的也不开江湖大会?”
王先生道:“要说那时为何不开这江湖大会?只缘那时节天下太平,习武的也知晓循法退让,大家习武要么为了考武举,要么做个镖头,也有的为了防身。
开元年间,公孙大娘舞剑,得了明皇赞赏,许多人纷纷要拜公孙大娘学剑术,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公孙大娘一看,‘我怎么教的过来?’只收了聂隐娘几个做徒弟。
大家看公孙大娘不肯收,只好找江湖中会剑术的人来教,虽然所学都是‘青云剑法’之流污人眼的末技,也总是聊胜于无,就算时髦一场。
”
唐宁只是一笑,也不生气。
王先生道:“总之那时学武的走的都是白道,各行其是,互不相扰,也便没有开甚么江湖大会的事了。
偏从安史之乱后,国无宁日,盗贼四起,江湖中黑道遽多,黑白两道冲突不绝。
远的便如三十年前两淮盐帮遭官军剿灭,官军中首领多是扬州盐铁门子弟。
近的如七年前川东柳家寨与荆州云梦镖局那一场血战,云梦镖局满门被灭,连仆妇婴儿不能幸免,柳家寨也死了许多好手。
江汉数家镖局为共抗柳家寨,结盟起誓,一家有难,几家支援,共进共退,如此与柳家寨大战几场,各有死伤,柳家寨因此名声大起,当地官府也不敢招惹。
“柳家寨有位三寨主本是衡阳五行刀的传人,也算白道子弟,只缘与当地一位土豪结仇,竟投入柳家寨做了盗匪。
此人功夫了得,与江汉镖局动手,杀人最多,江汉镖局气不过,便找那人的师父衡阳五行刀的掌门丁大理论。
那丁大是个极护短的人,虽知弟子入了黑道,理屈在己,但那弟子是自己最钟爱的,入了山寨后,也不断有东西孝敬,从来不曾缺了礼数,心中早就打定主意为徒弟撑腰。
加上江汉镖局心伤同道惨死,言语也重,两下言语不合,便动起手来,江汉镖局本无高手,又吃了大亏。
“江汉镖局死伤的镖师中有不少是白道中各门派的弟子,听说丁大居然助柳家寨伤了自己的徒弟,哪肯罢休?登时就有沅水向家、岳阳君山剑派、汉水神农帮等大举前来讨债。
丁大一看自己势单力孤,便向平素交好的柳州、赣州数家门派求援。
当时双方共有十几个门派,也不分白道黑道,两千余众,约在汨罗屈子祠决战,直打了两日两夜,双方精英尽死,最后还是君山剑派掌门‘日见孤峰’张万千使一招‘巴陵一望’将丁大的头斩将下来。
那张万千的剑术号称‘神仙不可接’,有一绝招‘巴陵一望’,据称被杀者仅来得及见剑光一闪,便即毙命,端的十分霸道。
”
唐宁知道这是取自骆宾王的《送梁六自洞庭山作》:“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
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这“神仙不可接”的原意本是指不能见到神仙,非常遗憾,而今却被用来形容张万千的剑术厉害,连神仙也接不住他的招数。
问道:“这两千余人在一起混战,岂不惊动官府?”
王先生笑道:“那些官军抢劫行商,杀戮良善或者还有些本领,见到江湖拼命,早就远远躲开,等到双方打罢撤走,才装腔作势前往巡视。
长沙刺史奉报称淮西乱兵有一股万人精骑奇袭长沙,赖天子洪福、三军用命,以区区两千步卒败敌万人精骑,斩首三百,伤敌千五。
那敌人头颅何来,当时有几个门派全部战死,横尸无人收拾,约有二百余人,至于尚有数十首级空缺,倒霉的便是永州一带的苗人了。
”
京畿之地,偶有少许盗贼旋遭扑灭,是以唐宁听了这些故事,心里犹存狐疑道:“当今天下虽偶有藩镇叛乱,但还算太平,百姓安居,这江湖仇杀果真如此剧烈么?”
那王先生冷笑一声,尚未开口,旁边已有人道:“听小哥口音,应是长安人,哪里知晓关外情形?俺们泗州地方百姓日子好苦,唉,可怜呐。
”讲话中竟拿衣袖去拭泪。
唐宁奇道:“泗州乃天子威令所行之地,早在元和四年便实行财税三分法,百姓负担应不甚重,近年又未听说歉收,怎会出现饥荒?”
那人哀道:“若说收成,连年不是歉收,而是丰收。
谁知淮西一开战,州县便要增加许多官爷,向我等小人摊捐。
前年交三匹绢可完五千文税,今年却要六匹绢,稍稍有几丝不好,官府便拒不收纳。
米价也是如此,前年一斗米可完一百文税,今年只值五十文,我家完了税捐,只留两担粮,家里还有四张嘴等着吃饭。
没奈何,仗着身壮有力,替人做挑夫,今日随漕帮到了此地。
”
那王先生冷笑道:“这小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如何能明白其中道理?皇上下旨那是不错的,但除却关中、扬州、洛阳、太原几处,其余州县大小官吏还不是擅自增加税赋,花样百出?甚么戡乱税、兴仓捐等等,多如牛毛,又随意压低米绢价,中饱私囊。
关中是天子脚下,去年五月旱灾,皇上免了当年夏税,这几年还连年开仓赈灾,关外哪有这等好事?皇上也免过一些地方的赋税,但当地官吏却要继续收取苛捐杂税。
百姓被逼无奈,出外讨生活,便是落草为寇,也是官府逼的。
只怕那些盗贼比起祸害百姓的官吏来,倒还要好些。
”这位激动之下,讲话也简洁多了。
唐宁虽觉那王先生所言有理,但终觉盗贼杀人越货,岂能黑白混为一谈。
王先生见唐宁不言语,心道孺子不可教也,便不再理他,对众人道:“近来江湖仇杀日有所闻,若不立规矩,只怕越来越乱。
是以江湖大会势在必行,只是未料想长安剑宫一个小小门派居然跳将出来。
”
旁人道:“若是少林寺出面,只怕大家会心悦诚服。
”众人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猛听得有人喊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
众人抬头向场中望去,见一处人群骚动,唐宁身边数人拔腿便跑了过去。
唐宁见那王先生坐着不动,也沉住气坐定,不久便有人气喘吁吁跑回来道:“是洛州王屋派和晋阳介山派打起来了。
”
王先生忙从怀里取出一书,翻来翻去,过一刻道:“定是介山派取胜。
”跑回来的那人却道:“我看不见得,适才看时却是那王屋派的弟子功夫高些。
”王先生摇头道:“不然,不然,一定是介山派取胜。
”那人道:“我再去看看。
”讲罢起身,从人群中硬钻了进去。
不一会,那人又钻出来道:“这下热闹了。
王屋派总共来了五个人,介山派只有一个,被打得倒在地上,满脸是血。
”讲罢,又钻进人群。
唐宁心道:“五个打一个,就没有人制止么?”眼看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最外一圈还有的骑在马上,想挤进去也难,便是跳起身也看不见里面情形。
唐宁四下环顾,见东西台上也有众人伸长脖子观看,指指点点,边说边笑。
正不知里面情形,人群轰的散了,那钻进去的人好容易从马肚子下爬了出来,他三进三出,衣襟早遭汗水浸透,袖子也撕开两寸长的口子,边走将来边笑道:“热闹,热闹。
”唐宁与王先生问道:“情形究竟如何?”
那人笑道:“原先两个人相斗,介山派的挨了两拳,王屋派的吃了一脚,后来王屋派的四个人都上了手。
介山派那小子一看五个打一个,哪敢再还手?王屋派的这位便左脚这么一踹,介山派那小子便吃了一个‘嘴啃泥’,王屋派另一位右拳一个‘黑虎掏心’,那小子便曲成了一只虾米,再两人一人一拳,登时那小子便多了两只黑眼圈。
”他边说边比划,衣袖扇出来全是汗臭气,脸上却尽是兴奋之色,“最后一位说‘你们看我的本事’,双脚这般又这般,踢出一个连环腿来,居然将那小子踢起三尺多高。
”
这时其他观战的众人都已归座,听了这人详述,不禁羡慕道:“我在那里拼命向里挤,却什么也没看见,只见到前面那人后脑勺。
”另一人道:“我比你幸运些,前面有三指宽的人缝,看见一支胳膊,也不知是介山派的还是王屋派的。
还是这位大哥有本领。
”那人愈加得意,不厌其烦为众人比划,这位这般这般起脚,那位如此如此出拳,引来更多人在旁倾听。
唐宁心有不忍,不禁眉头紧蹙,却见众人脸上皆是兴奋不已,毫无一丝怜悯之色,心道:“莫非这介山派是大盗巨奸,恶贯满盈之辈?”问道:“后来却又如何?”
那人一脸失望:“王屋派当然是拳脚俱下,后来见那小子装死,也嫌无聊,打了一阵就走了。
”众人正听的入味,没想到收场如此之快,大是惋惜。
唐宁道:“介山派那人后来怎样?”那人道:“天晓得,大约被人抬走了。
”唐宁问:“因何故打斗?”那人道:“听说是介山派那小子踩了王屋派弟子一脚,嗨,有打架看就成了,管那么多则甚。
”
唐宁抬头向场中望去,见场中诸人各行其是,似乎适才这事情不曾发生,心道:“习武之人遇见以众欺寡,却无一人肯出面阻止,皆是幸灾乐祸。
功夫低微的有心无力,那场中便无德高望重的前辈么?长安剑宫召集大会,怎的也不出面调停?”
那王先生道:“看来王屋派将有灭门之灾啊。
”
旁人自然要问,王先生道:“介山派掌门人玄中子擅使八卦掌,曾经与沙陀第一勇士朱邪葛台大战两日两夜,不分胜负,又打败过雁门元家、天龙寨等三十余家,又兼机谋过人,人称‘八阵图’,将他比做诸葛孔明,乃是河朔一带无敌的侠客,你想王屋派招惹了他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众人不住点头。
唐宁混没想到江湖一乱于斯,点头叹道:“那王屋派便会引颈受死么?”
王先生道:“王屋派没有出过知名侠客,怎能挡得起介山派一击?”旁人道:“王屋派也算洛阳一带较强的门派,总归会有一两个高手吧。
”王先生横了那人一眼,不满道:“我说没有便是没有。
你信不过我‘神算子’王清,还信不过这‘书记门’的《侠隐记》么?”说罢,将手中书合上将封面展示众人,原来便是“书记门”的《侠隐记》,只不知王先生此本是否正宗。
这时台上已然讲话,众人便住了口,同向台上望去。
阎峰立在台前,眼望台下数千之众,乌乌压压,真是挥手成云,挥汗成雨,道:“今日台下各门各派能来此地,便是给足了敝派的面子,敝派不胜感谢。
”他说话语气平缓,并不用力,声音却十分响亮,方圆四十亩大的场子人人都听得十分清楚,这份内力当真了得。
先前台下众人见长安剑宫的代掌门如此年轻,心道此人功夫一定不高,不免将长安剑宫也看轻了,此刻见他一开口展示深厚内力,心道长安剑宫还真不简单,登时静寂无声。
阎峰接着道:“自古游侠遨游天下,击剑行侠,独来独往,自春秋以来,已有千五百年,不知哪个最高,哪个最强。
今日敝派邀集诸位,一是为交流武功,光大天下武学;二是为结交天下朋友,共同结盟,凡愿奉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江湖正义者,皆可同敝派结盟,共同赏善罚恶、维护公义。
结盟之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诸位有难,我长安剑宫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台下各门派接到请柬来骊山之时便已考虑此事,见长安剑宫将此次大会打理得轰轰烈烈,有人心中便写了一个“肯”字。
也有自恃势力雄厚,不肯轻易折节的,便持观望态度。
自然也有人心中暗骂:“奶奶的,老子平生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数,‘除暴安良’岂不是冲着老子来的?”也有人心中想着:“我平生喜好独来独往,无拘无束,与人结盟还不如给自己套一副笼头。
”
台下便有人向阎峰喊道:“若是结盟之后,又当如何?”
阎峰道:“若是结盟,则共订盟约,誓守不反。
立盟之后,不拘门派,不分男女长幼,只要品德高尚,技压群雄,便可为一方盟主,处置江湖事宜,其余门派须听从盟主命令。
”
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适才已“肯”的门派多为小门小派,原指望交接强援,一听要选盟主,心知无望,那是在我这掌门头上再加一个太上掌门,如何使得?然而自己确实势单力薄,常受他人欺负,不与人结盟,恐怕迟早为人所灭,真是结盟也难,不结盟也难,徘徊无计,愁肠百结。
那原本未肯的却是心有所动,心道:“凭我一身本领,便抢他一方盟主做做,岂非光大本门?”
台下无门无派人数也有上千,大多数人却是出于好奇,来看热闹。
人心各异,登时乱成一团,何况长安剑宫只是一个小门派,若是少林寺出头主持自然不同。
便有人叫道:“怎生便算‘品德高尚,技压群雄’?”众人心里也是一问:“此人言之有理,怎生便算‘品德高尚,技压群雄’?”便有数十人跟着发问。
阎峰尚未答话。
台下有人道:“便如你老兄一般,便算‘品德高尚,技压群雄’。
”先前那人愕然道:“我?”后一人道:“不错。
老兄的门派大号是什么?”
先一人道:“在下乃是金刀门下赵六,江湖人称‘金刀勇六郎’。
”金刀门不过江湖一个小小门派,知晓的人便不多,至于认识这位赵六的,恐怕台上台下除他自己之外,一个也无。
登时四周嘘声便起。
那后一人道:“不错。
‘金刀勇六郎’果然了得,台下数千人众,就只有老兄勇于出头,只此一手便是‘技压群雄’了。
何况一呼百应,若非‘品德高尚’,又哪有人肯唯老兄马首是瞻呢?所谓‘知耻而后勇’,老兄果然不负一个‘勇’字。
”众人这才知此人是揶揄赵六,说他问的卤莽,“知耻而后勇”,当然先要“知耻”,先要“有耻”了。
众人不禁庆幸自己适才未曾发问,多人笑将起来。
跟随赵六发问的人心中恼恨,骂道:“他奶奶的,晦气。
”“呸,呸。
”“他妈的臭小子。
”不知是骂赵六还是骂那位出言损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