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松下碎秋月 敢令幽燕惊(1/3)
唐宁满拟自己所创剑招不错,哪知一接手,却不是这么回事。
起先他占攻势,韦玉筝左闪右挡,颇是吃力,还赞他攻势凌厉,谁想有一招被韦玉筝反攻,唐宁便再也无力反攻,只得尽取守势。
韦玉筝见他始终反不过手来,便停鞭不攻。
唐宁有些泄气,韦玉筝安慰道:“小哥哥,其实你创的招数已是很好了,就有甚么不足之处,我们再想法补救便是。
”
唐宁道:“不是有一点不足,而是大有问题。
我被小妹妹反攻之后,想了许多方法,虽然守得住,却始终没有办法反攻,这个问题就太大了。
”听到林子外面胖大道士的声音传来:“这一步棋明明可走一间跳过,为何偏要小尖,平白少了一路,没有反击之力。
”
唐宁心里一震,知道胖大道士在与人下棋,这句话却象是在讲唐宁的剑法。
唐宁便道:“筝妹,我们再来试过。
”有外人在场,自然不好意思再唤小妹妹。
韦玉筝笑道:“好。
宁哥,我要攻你肩贞了。
”
唐宁将守御的圈子拉大,果然舒展的多,也有了反击之力,却被韦玉筝的鞭梢扫中了腰胯。
唐宁正感失望,那边又传来声音道:“老道士原来在赚我,这手棋却被你切断了。
”竟是老叫花子。
胖大道士呵呵笑道:“你贪吃我这一颗闲子,才会被切断。
这一处当初若走成小飞,当然切不断,谁叫你走成大飞。
”
唐宁若有所悟,注意用剑的远近分寸,果然更加顺意,隐隐中体会到古松傲立山巅、抗风御雪的意境,顺着剑意施展,已不局限在所创的那八招中了。
韦玉筝与唐宁对练自然小心怕伤到他,有些束手束脚,手下留着五分,由他发挥。
唐宁得以施展,更加体会到剑意,居然乘韦玉筝一时连接破绽,点中她的右臂曲池穴。
唐宁自然一点即收,二人含笑相视,十分畅快。
相伴出得林子,见胖大道士正和老叫花子对弈,身后站着汪狗子,老叫花子自然不是对手,好在胖大道士棋风不霸道,这才能一步一步平心静气的下棋,虽然局面始终落后,总算象模象样围着几块地。
唐宁二人走上前去观棋,老叫花子挥挥手道:“老叫花子下棋不要你们看。
小举人你和汪狗子去切磋切磋,让狗子见识一下小举人的那个什么剑法来着?”
唐宁脸一红,道:“晚辈这些不入流的招数,怎配起甚么名字。
”
老叫花子笑道:“没有名字,江湖上人便要称‘唐举人剑法’了。
”
唐宁更加脸红过耳,道:“这些剑招是从华山顶上的古松联想到的。
”
韦玉筝笑道:“那便唤‘古松剑法’吧。
”
胖大道士呵呵一笑道:“古松剑法,好,好。
过两日也让玄清、玄明与你过过招。
”
唐宁初创剑法,正需与人对练,发现纰漏,忙谢过两位前辈,去与汪狗子对练。
过后又加了八招,总共十六招,与太乙门弟子对练中发现漏洞,及时补充变化。
过了多日,唐宁终将十六招“古松剑法”练得熟了,但只与太乙门弟子对练过,终究不大放心。
这日与韦玉筝坐在一起,韦玉筝又想起当年的仇人来,动了到河北寻访仇人之心。
唐宁也知人海茫茫,时过境迁,仅凭一点线索,便如大海捞针一般,唯一有效的办法是先寻到终南道人,但终南道人也是浪迹天涯,不知何处去寻。
唐宁见韦玉筝心中郁闷,便想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从前虽然独自行事,却是为公事,也不曾真正的行走江湖,此刻初创剑法,却正须出去历练。
虽说不是要做江湖剑客,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读书人的作为。
华阳道人见韦玉筝又动了寻仇之心,知道无法劝阻,只得由她去,有唐宁带着她放心多了。
唤来唐宁,要他小心照顾韦玉筝,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画着道符的小布块,托唐宁见到终南道人交与他。
唐宁与韦玉筝一路向东而行,到了华山,上山拜望华山派诸人,另外也想找韦玄中印证自创的剑法。
云阳道长又闭关修炼,山上诸事便由韦玄中打理。
韦玄中听道唐宁自创了一套剑法,自然与他用心印证,又找出一些纰漏之处,一一改过。
袁聪自比从前稳重得多,但见唐宁与韦玉筝将去闯荡江湖,又有些蠢蠢欲动,韦玄中笑了笑,袁聪便不再则声。
古松剑法初现江湖,一击见功,唐宁信心大增。
任龙飞心中已是认定唐宁便只会一套青云剑法,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变招,仓促之间哪能应付?任龙飞自然心中不服,怎奈受伤极重,虽想再斗,却是有心无力,咬牙切齿恨道:“孩儿们,给我把这小子宰了。
”
那些盗伙齐声呼喝,持刀枪攻上。
唐宁右手剑掠去,那些盗伙的兵刃纷纷被削断,左手铜箫连续将盗伙点倒。
韦玉筝长鞭展开,护住元清与王举人,一丈之内那些盗贼皆攻不进,龙城飞与小奚奴也大吼杀入阵中。
这些盗伙的功夫本一般,不过比寻常兵丁强一些,只不过想以多欺少。
谁知唐宁宝剑厉害,古松剑法展开处,青光一片,剑气生风,亏得唐宁不愿杀人,只以左手铜箫将人点倒,不然这些盗伙哪有命在。
龙城飞却不客气,连着杀了二人,重伤数人。
盗伙见不是路,纷纷逃却。
任龙飞见唐宁右手剑剑光弯弯曲曲如青龙在天,左手箫乍出乍收点人穴道,所用招式自己见所未见,不由得目瞪口呆,心道自己适才并非全因受暗算才败了,再有一次机会,遇到这从未见过的武功,加上削铁如泥的宝剑,自己至多能再支持一阵。
那老板娘更是奸滑,早已脚底抹油逃了,任龙飞骂一声娘,由盗伙扶着去了。
龙城飞还要追赶,被唐宁止住道:“龙兄,黑夜之间,小心上当,穷寇莫追。
”
元清这时才镇静下来,道:“是啊,听唐兄的没有错。
”他一直以龙城飞所言为从,现在忽然说要听唐宁的,龙城飞心里极不舒服。
唐宁一剑挑开缚着老二的绳索,也不再理会他和地上被点倒的盗伙,催促众人快行。
众人到了官道,天色未明,唐宁依旧不放心。
一阵急行,那元清实在走不动了,踉跄两步一交摔倒,眼泪都流出来了,起来后擦去眼泪,依旧有些抽抽搭搭,却似女子一般娇气。
唐宁只道他娇生惯养,没往心里去。
韦玉筝究竟是女儿家心细,想起元清醒来时也是象女孩子一般,细看他相貌清秀,身材瘦弱,再回思一路行来元清也是偶露女态,终于看破元清是女扮男装。
唐宁这才知那老二还来的胭脂八成是元清之物,韦玉筝闻言打开包裹,果然便是元清的。
最为惊异的莫过龙城飞,二人同窗,在一起读书多年,又相约来蒲州游玩,居然一直不知元清竟是女子,怪不得她要讲花木兰从军的故事。
一直走到一处市集,天色也亮了,想那天龙寨盗匪再猖獗,也不敢白日公然侵扰,才坐下打尖。
元清找一处客房梳洗换了女装,施好粉黛,贴上花钿,也是甚有颜色,虽然肤色不及韦玉筝白嫩,但人靠衣装,元清又是会妆扮的,加上举止娇柔妩媚,大有仪态,竟不在韦玉筝之下,龙城飞更是目瞪口呆。
元清向唐宁行个万福,笑道:“唐兄既然杀退了这盗贼,何以还要匆匆而行?”
唐宁道:“唐某适才只是侥幸,若论真实功夫,尚不是那任龙飞对手。
他是寨中二寨主,功夫已然这般厉害,那大寨主想来功夫更加厉害,还是小心避开为是。
”
若是再往前一日,龙城飞必然矜夸武功,自不将小小盗贼放在眼里,然而经此一役,锐气顿挫,莫说唐宁,便是韦玉筝的武功也远在自己之上,而自己一路卖弄,真是羞惭,躲向另一桌进食。
从前元清总是与自己同桌,今日却到了唐宁桌上与他们谈笑,龙城飞更感失落,此时方知从前元清对自己心中暗慕,如今别说韦玉筝,就是元清也看不上自己了。
唐宁等人用过餐付钱时,却已不见龙城飞和小奚奴,那店小二道:“那位公子留话先行告辞了。
”
元清柔声叹口气道:“龙公子气量也太小了些,不似唐兄这般文才武功,人却依旧这般谦冲。
”她一路直说龙城飞好话,二人更是结伴而来,那龙城飞却独自离去。
唐宁道:“哪里,哪里,龙公子古道热肠,所行都是侠义之事,至于武功高低与人品无关。
任龙飞武功虽高,却是个大盗,龙公子虽然武功不及他,也是一个侠客。
”
元清默默点头,跟着叹一口气。
这里已近并州晋阳,即是太原城,王举人力邀唐宁到家中作客,他适才吓得两腿发软,抖索不已,想不到唐宁竟然有这等武功,更用心结交。
韦玉筝有了女伴,更是高兴。
唐时呼女子只呼其姓,称作阿某,或知其排行,称作某几娘。
韦玉筝便呼元清为阿元,元清也呼韦玉筝为阿韦。
韦玉筝自然不知唐宁与那个阿元有过伤心情事,她每呼阿元,唐宁心中便十分难受。
唐宁听她声声“阿元”,只觉心都要被呼碎,到了王举人家安置后,趁只有韦玉筝在时对她道:“筝妹,你能不能不呼元清姑娘为阿元。
”
韦玉筝诧异道:“这是为何?”唐宁脸色尴尬,欲说还休。
墙外有人冷笑道:“阿元是人家的心上人,自然不能乱叫了。
”
韦玉筝脸色发青。
除了凤儿不会有别人,唐宁急追出门。
凤儿站在当街,身旁便是那紫衣女子。
唐宁一惊,暗暗提防。
紫衣女子冷笑道:“凤儿,你一路定要跟来,不是有话要对他讲么?”
凤儿道:“我……我……”竟讲不出口。
紫衣女子冷笑道:“你讲不出,要不要姑姑代你讲啊。
”凤儿低头道:“不要。
”紫衣女子冷笑道:“那你快讲。
”
凤儿抬头想讲,却又实在讲不出口。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三支银箭射向唐宁,凤儿惨呼一声。
身后也有人惊呼,却是韦玉筝。
唐宁早有准备,侧身避开。
紫衣女子微微吃惊,准备连珠箭发。
凤儿急道:“姑姑,我……我会和他讲的。
只是……只是现在……”眼中泪水盈盈,不敢掉下来。
紫衣女子厉声道:“你说不出是不是?”
凤儿忽然抬起头,倔强的道:“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对他讲的,我若不讲,姑姑你就杀了我。
”
紫衣女子心中叹口气,带凤儿匆匆离去。
唐宁见韦玉筝适才脸色发青,猛然想到韦玉筝莫非对他动了情意。
唐宁一直喜欢韦玉筝可爱可亲,只是一直不能对阿元忘情,把韦玉筝也只当小妹妹看待。
一个凤儿已经让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处置,如今可好,又多了一个韦玉筝。
却见韦玉筝长吁一口气,嫣然一笑,却似甚么事也不曾发生。
唐宁见韦玉筝笑得甜美,这才放了心,心道是我自己多心了。
韦玉筝自五岁起便不曾到过大的城市,随着师父连长安也未到,只在终南山一带郿县等小城经过,这一年虽经过一些州城,但都是华州、蒲州、凤州大小的,象太原这样的大城却是第一次到,自然格外要四处游逛。
晋阳城虽比不上东西二都,也是大唐北都,人烟繁华,街市兴旺,突厥、回鹘、沙陀、契丹、奚族等与汉人混居,地气又不似东西二都温暖,着胡服者更多,几难分胡汉。
唐宁道:“晋阳并州治所,乃是大唐龙兴之地,历来为兵家重地,中原屏障。
朔方游牧族南下中原,这里是必经之路,北朝‘五胡乱华’……”他说到这里,突然停口。
元清轻轻一笑。
唐宁道:“元姑娘是云州元氏,说不定便是鲜卑龙族拓拔氏,在下一时失口,还请原谅。
”
元清妩媚一笑道:“唐兄果然博学,小妹确是鲜卑旧族。
唐兄对那小奚奴都毫无偏见,又怎会在乎我这个鲜卑旧胡?”北魏文帝心慕中华文化,改鲜卑旧姓为汉姓,皇族本姓拓拔,改为元、长孙等姓。
唐宁也笑道:“其实匈奴鲜卑都已融入中华,大唐太宗的长孙皇后不也是拓拔旧族么?向远里说,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三苗西徙南迁,箕子封朝鲜,殷人东渡,三韩避秦乱,南凉之后开吐蕃,如今所谓胡汉,当初还不一样本是同源,龙之子孙。
”
韦玉筝道:“拓拔清,很好听啊。
我还是唤你清姐姐吧。
”唐宁见她果然改口,点头致谢。
却见前面不远人声喧哗,好生热闹。
韦玉筝道:“那是什么地方?”
王举人道:“口马行。
”
韦玉筝不解道:“甚么是口马行?”却见唐宁一脸不忍之色。
王举人道:“口马行便是专卖奴婢和牛马的商行。
”
韦玉筝虽然家道因落难而衰,但仍衣食无忧,家中还有几名仆人伺候,听了此言奇道:“为什么要将奴婢和牲畜一起卖呢?”
唐宁见她问得天真,叹道:“如今人分良贱,而奴婢又是贱人中最下者,律法中视作与牲畜一般的财产,随意欺凌买卖。
你不见那小奚奴么,一般是父母所生,却卑下至此。
”言到后来,有些愤然。
他是平民出身,自小却与权贵子弟在一起读书,经常受欺负,对尊卑贵贱深感不平,偏生又读的是上下有别之书,习的是君臣尊卑之礼。
韦玉筝羞愧道:“我从小也有康叔王婶照顾,却不知他们如此可怜。
”元清家中豪富,奴婢更是少不了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唐宁道:“我到贵府,见过那几名仆人,你母亲待他们却很好。
我适才决无讥讽你家之意,再说他们也未必是奴婢身份。
奴婢是有奴籍的,寻常的仆人只是佣工,身份不同的。
”
韦玉筝道:“当年我家有事,是康叔王婶一直守着我母亲到了汉中。
十几年来在一起,我也一直将他们看作长辈。
”
唐宁笑道:“我知道筝妹不会欺侮人的。
”
韦玉筝报以嫣然一笑,又道:“那些人也怪可怜的,我想去看一看。
”
走上前去,果然见那些奴婢被缚着当街和牛马一起叫卖,居然生意十分兴隆。
元清生长云州,王举人便是并州本地人,从小司空见惯,也当作正常事情。
唐宁在并州读过书,虽说也在乡下,却到太原应试举人时见过的。
只有韦玉筝第一次见,触目惊心。
那店中专门有叫价之人,呼道:“十岁私白小奴一名,五十两。
”无人肯买,一直降到二十五两成交。
那人又牵出一人,呼道:“十岁南口女婢一名,六十两。
”那女婢虽幼,却长得标致,有几人争购,价涨到一百两成交。
韦玉筝不忍再看,便要离去,那人又呼道:“十四岁奚奴一名,五十两。
”韦玉筝等已走出几步,又听那人呼道:“诸位,莫看这小奚奴,他还会武功,可以作个护院使用。
”
唐宁心中一动,回身看去,果然便是跟着龙城飞的小奚奴,不知为何那龙城飞将他卖了。
韦玉筝也回头看见,不禁“呀”出声来。
那小奚奴会武功,却无人肯买。
一位富商模样的买主摇头道:“小奴会了武功,这还得了,说不上哪天便养虎为患,杀主夺财也未可知。
”众买主纷纷附和,降到二十五两仍无人肯买。
那叫价之人眼见此事不好,小奚奴被龙城飞卖了二十两,扣去官府抽税,再降价钱这口马行就要蚀本,忙入内与东家商议。
不久那人出来呼道:“最低价,二十两。
”众买主依旧摇头不肯。
小奚奴十分可怜,被缚着站在那里,听众买主诬他会杀主夺财,已是泪盈双眼,非常委屈。
唐宁动了恻隐之心,回头看韦玉筝,韦玉筝知他想救小奚奴,便点头示意。
过了几日,为小奚奴脱了奴籍,更名奚郎,原想将他送回家,哪知他从小记事起便是奴仆,听说最早是从幽州军营卖出的,根本不知爹娘是谁。
他又不愿回奚族,却喜欢行走江湖,三人别过元清与王举人,便从并州向东过娘子关到河北。
韦玉筝素喜干净,这时知盘缠不足,一路不肯住店,吃饭也不肯入店,只买些干粮风餐露宿。
唐宁见她白衣胜雪,身姿娇怯,立在秋风之中,衣带飘飘,果然象一位仙子,随时便会被风吹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