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天机犹可泄 孰能结死盟(3/3)
,何以辨之?”道士喟然曰:“难矣哉,豺伍之,狈助之,利诱之,权蔽之,苟非习太虚经三十有二载,吾亦无以辨之。
听闻五岁童子可识妖魅,向后可携之。
”
客顿首以拜,询其名,终南道人也。
唐宁道:“此篇为杨掌门所写?”想骊山所见台上杨投对长安剑宫毕恭毕敬,听闻书记门与官府交好,怎能写出此等文章。
颜姓女子道:“非也,此篇乃西川站所书。
”
唐宁与韦玉筝相视一笑,这些人他们大多认识,都是些长辈,在他二人眼里只有尊敬,何“神”之有?何况西川站记载扬州之事。
想到寻不着终南道人,心又凉了下来。
再向颜姓女子打听是否有失去右耳之人,那女子翻了半日,才找到两则被削了耳朵的事迹,却都是削去双耳,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对,看来通过书记门打听的路又断了。
这时有人送信给李胜,李胜阅后脸色大变,将书信取火烧了,对三人道:“沂州出大事了。
”
唐宁问道:“可否告知?”
李胜道:“当然,此事又非秘密之事。
平卢被平定后,驼山派一分为二,一部分当初主张归顺朝廷的随刘悟去了义成镇,总堂也迁了去,由刘悟接任掌门,几个长老当初已经被李师道杀了,留下的功夫都一般。
另一部分大多留在沂州,地位高些的也随李师道一起被杀了,只留一些弟子。
平卢镇也被分为三镇,沂州的新节度使刻薄爱财,是个酷吏,这六七月大热天气强迫士卒为他修府第,动不动随意打骂,称为反虏。
这些士卒十分愤怒,其中一个驼山派的小头目王弁便乘机起事,率了手下四个人冲入府中,将节度使和节度副使杀了,自称沂州留后,也就是代理节度使。
”
唐宁咋舌道:“降卒杀死朝廷命官,的确非同小可。
那节度使虽是酷吏,但兵士怎可私下处置?”
李胜道:“这事当然没有完。
皇上派棣州刺史曹华出任沂州节度,率棣州兵马上任,又封王弁为开州刺史,立即赴任。
”
唐宁摇头道:“杀死朝廷命官,却被招安封一州刺史,这是皇上所为么?”
李胜道:“王弁未到开州,便被铐了,押送入京。
曹华对沂州将士讲朝廷不追究他们,好生安抚。
过了三日,曹华将沂州将士招集到府中,说朝廷有赏赐,老家沂州人和郓州人的不相同,请沂州人出府去领。
沂州人一出府门,门便关闭,府中杀出伏兵,将一千二百多郓州人杀得一个不剩。
”
韦玉筝哇的一声惊呼,那颜姓女子更是花容失色。
李胜道:“驼山派大多是郓州人,这次被杀得没留几个了。
除了刘悟带走的几十个人,余下散在各州的都武功低微,没有组织,不成气候了。
”
唐宁惊愕得难以形容。
李师道叛乱,追随他的骨干已经被刘悟除掉,余下的只是一些小辈弟子,这些人虽随李师道叛乱,也是被迫的。
此次王弁作乱,也只是五个人,却连累了上千人,而且朝廷行事也不太光明,居然用诱杀。
唐宁道:“如今不是刚刚大赦天下么?”
七月间御史台与京兆尹已经审理了西京谋杀宰相的案子,杀了驼山派王士元等十六名凶犯,群臣给皇帝上尊号为“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大赦天下。
至于当初的主谋李师道与园净圆通,早已先后被斩。
李胜道:“叛逆重罪,乃在十恶不赦之首。
”
那颜姓女子颤声道:“这驼山派也是一大门派,怎么会被杀得一个不剩?他们不会反抗么?”
李胜道:“驼山派的功夫所长在剑阵,若论一对一的功夫本不高,这一千二百人中半数还是寻常兵士,不是驼山派的。
这些人手无寸铁,那伏兵都身披重甲,手执长剑,哪里逃得脱?况且根本不曾防备,而那些甲士更是擅使剑阵。
”
唐宁点头道:“便是功夫再高些,面对一千多执剑甲士也难逃脱,两千多人挤成一团,你根本无法施展功夫,更顾不得四面八方。
除非轻功绝伦,方有一线生机。
”他想起老疯头在两军对阵中能来去自如,便想到此节。
李胜道:“据称那些人被杀之时,哭喊声惊天动地,血雾腾起一丈多高,半日不散。
”
那颜姓女子忍不住呕吐出来,韦玉筝也是紧紧抓住唐宁的手。
如此残忍之事,唐宁听得也是心狂跳不止。
那颜姓女子难以支持,匆匆告辞。
唐宁道:“适才李将军所言,那些甲士擅使剑阵,莫非也有江湖背景?”
李胜叹一口气道:“长安剑宫。
”
唐宁霎时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结结巴巴道:“长安剑宫为何要参与此事?”
李胜冷笑道:“长安剑宫在并州攻灭天龙寨,开设分舵,此次又鼎力助朝廷灭了驼山派,你道他所为何事?”
唐宁向好处想:“长安剑宫弟子多在官军中任职,与朝廷瓜葛太多,帮助官军剿灭山寨也是义举。
至于此次么,或许是认为驼山派割据平卢,戕害宰相,才……”想到阎峰所言助朝廷削藩之志,对付驼山派是自然而然的,但沂州之屠不单残忍,而且是诱杀,手段殊不光明,唐宁也难以说服自己,只得叹口气。
李胜听唐宁言语中有为长安剑宫开脱之意,不禁打量他几眼道:“莫非唐公子也是长安剑宫的弟子?”
唐宁道:“不是。
在下无门无派。
”
李胜冷笑道:“只怕长安剑宫有一统江湖的野心。
”
唐宁脑子一片杂乱,喃喃道:“一统江湖,一统江湖。
”
李胜道:“长安剑宫不单在并州洛阳荆州长沙成都等地开设分舵,更派弟子到各州任职,潞州也派来了。
”
唐宁听得直摇头,他不是不信,只是心中叹息,到底为甚么,他自己也讲不清。
李胜只道他依旧不信,冷笑道:“唐公子可知适才的信是何人送来的?我索性告诉你。
无极帮传信与武灵门、幽燕帮、盐帮和我太行派,相聚商议驼山派被屠之事。
”
唐宁眼睛一亮,这次河北江湖人物聚会,正好可找寻韦玉筝的仇人,便道:“不知几时聚会,在下也想见识河北的朋友。
”
李胜摇头道:“此事实是机密,适才李某见唐公子不信在下之言,一时情急讲了出来。
河北道上各帮派聚会外人不可参与,何况事关河北各派兴亡,所以不能请唐公子前往。
”
唐宁点点头,思索一阵又道:“恕在下直言,太行派一向忠心报国,前些年征讨淮西和无极帮,这次又征讨平卢驼山派,与无极帮有隙。
武灵门此次更是倾其兵力,李师道兵败,大半是魏博武灵门的功劳,幽燕帮与无极帮的矛盾也不小吧,怎能大家共处一起呢?”
李胜道:“河北各派确实相互有怨,但又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必要时携手并肩也属正常。
我太行派本已远离河北各派,三十多年不曾与他们聚会,但旧有渊源,既然他来请,我也不好不去。
”
唐宁道:“话虽如此,但如今刚刚战罢,才添新怨,谁知是不是鸿门宴。
万一言语不合,动起手来,李将军不可不防。
”
李胜道:“唐公子此言不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须带一些得力的弟子前去。
”
唐宁笑道:“李将军看在下可胜任否?”
李胜道:“唐公子武功高强,当然是个强援,但公子非我门下。
”
唐宁道:“无极帮、幽燕帮里都不是一门一派的人,我便隐身在太行派里又如何呢?”
李胜道:“此言也对,我门下弟子功夫皆不强,万一有事确实不堪用。
但要公子屈身充我弟子,实在不敢当。
”话中意思已明,自然是愿意。
唐宁道:“只是暂时充一次,又有何妨。
我还给将军再带一位女弟子。
”一指韦玉筝。
李胜犹豫道:“这位姑娘如此娇弱……”
唐宁微微一笑,韦玉筝抖出软鞭,啪的一声,将丈把远的烛台上蜡烛打灭,蜡烛依然无损,手头精准。
李胜惊奇道:“想不到韦姑娘的武功也怎么高。
失敬,失敬。
有二位相助,李某也就放心了。
”
唐宁与韦玉筝在潞州游玩两日,当然要寻“秦琼卖马处”的客栈、单雄信的二贤庄、魏征在的东岳庙等,那东岳庙无论如何找不到。
第三日上随李胜赶赴河北,到了第四日晚间,赶到了一片大树林中。
那里已有多人,火把映照,各人脸色都很严峻。
唐宁与韦玉筝都改扮成太行派的弟子,抬眼看去,见武灵门、无极帮、幽燕帮、盐帮都已到了,远远的分立一方,多人在骊山大会都见过。
武灵门来的是那二师兄,在骊山大会上箭伤无极帮长老王庭凑的少年林暗草也在场。
而那王庭凑此刻正恶狠狠盯着这林暗草,恨不得将他撕成三块,身边却是秦宁。
幽燕帮是一个老者与幽燕三客,罗坚见了唐宁,不觉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少年不但与原横海节度使有旧,还居然是太行派的弟子,莫非朝廷派太行派长老乌重胤接任横海节度使是早有预谋?他老于江湖,自然不置声。
只有盐帮来的却是帮主,唤徐大福。
王庭凑为各人引见后,转入正题道:“今日劳烦各位,乃是商议驼山派被屠一事。
我河北道各镇六十年来各安其土,虽不受朝廷节制,却始终恪守君臣之礼,适时进贡,一向不曾独立称帝。
但当今天子定要置我辈于死地而后快,两次征讨我无极帮,承各位的情,我帮不曾被灭。
但如今驼山派已降官家,为何下此毒手?”此人相貌雄健,颇有异相。
他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哭诉起来,原来是驼山派幸留之人,讲起沂州之屠,其状甚惨,他是沂州人,得以侥幸活命。
徐大福神色低落。
程权入朝,带走三十多家,盐帮便垮掉一半。
又有李长老身为沧州刺史,与节度使郑权不和,阻挠用兵,皇上调太行派乌重胤任节度使后,沧州将士怕皇上追究,将李长老赶出沧州,那李长老被调回京城斩了,盐帮在横海军中的弟子也被赶出来。
徐大福为求自保,已经远离军政,带盐帮投靠了盐铁使,专一以盐为生了,听了这些事,低眉不语,似乎与己无干。
武灵门的二师兄冷笑一声道:“王长老召集大家,原来便为此事。
李师道叛乱,驼山派被杀,是他等咎由自取。
我武灵门主动归服朝廷,不单毫发无损,不失一州一县,还得到一百五十万匹绢的赏赐。
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
无极帮不但帮主王承宗两个儿子入长安为人质,而且割让德棣二州,这两州都有盐池,是一块大肥肉,无极帮怎不心疼。
无极帮被戳到痛处,王庭凑也脸上变色冷笑道:“六十年来河北燕赵魏冀相互支持,齐属河南道,潞属河东道,两家素与我四家交好,六家一心,才守住这一隅江山。
不想你武灵门先吞并相卫二州,逼迫太行派归了朝廷,又主动归朝,出兵攻打我无极帮、灭驼山派,河北落到今日局面,都是你武灵门之过。
”
燕指幽燕帮卢龙镇,赵指无极帮成德镇,魏指武灵门魏博镇,冀指盐帮横海镇,齐指驼山派平卢镇,潞指太行派昭义镇,世人多如此相称。
武灵门的二师兄打个哈哈道:“王长老今天邀集诸位,原来是来找我武灵门算帐来了。
我道你诚心为驼山派不平呢,哈哈。
不错,我武灵门是射你一箭,你可以光明正大来挑战,不必找这些借口,哈哈。
”
王庭凑向林暗草又恶狠狠瞪了一眼道:“今日且将私怨搁下,只谈驼山派之事。
”他忌惮武灵门的箭法,不敢轻易开衅,况且今日确有联合各派之意,私怨只好先忍下,以后再找这小子算帐。
秦宁也向唐宁瞟来一眼,其中含义唐宁实在难解。
那二师兄并不买帐,冷笑道:“好,今天只谈驼山派之事。
你无极帮既然与驼山派交好,那棣州兵马大半是你无极帮弟子,灭驼山派自然是你无极帮立头功了。
”
他与王庭凑在谈灭驼山派,显然心中不将刘悟带到义成镇之人再当作驼山派之人,这些人归顺朝廷后,一心一意作官,虽然也设了总堂,与江湖朋友已无往来了。
王庭凑怒道:“棣州旧兵马自然是我无极帮的,但……但……”这二师兄真是促狭,明知棣州被割让给朝廷,那无极帮弟子也会从军中撤走,却故意要王庭凑来说。
王庭凑当然不再说了,只道:“那杀人者却非我帮众,我信中已明白告知,史长老因何还要诬我无极帮?”原来那二师兄姓史。
武灵门多是田姓子弟,此人是外姓,能升至二师兄,必然是为武灵门立过不少功劳。
那史长老显然要和王庭凑作对,道:“你讲是长安剑宫,有何凭证?”
王庭凑一挥手,身后走出两名弟子,比划几下剑术,唐宁看得明白,果然是长安剑宫的剑法。
那史长老当然早信是长安剑宫所为,但他是深沉之人,号称“无影箭”,目下不知长安剑宫底细实力,故而并不表态。
王庭凑见那史长老不语,道:“田掌门现下正在长安,史长老投鼠忌器,可以理解。
”武灵门掌门田弘正本月入朝面圣,尚未归来。
史长老嘿嘿不语,心中明白,王庭凑此时召集河北各派聚会,除了盐帮外,其余来的都不是帮主,邀自己正是为了避开田弘正。
田弘正接武灵门掌门后,立即归朝,又一直支持朝廷,王庭凑正是要避开他。
王庭凑道:“无极帮与武灵门数十年来交好,近两年有些小小矛盾,也不能因此坏了两家交情。
若史长老能以河北大义为重,那王某小小的私人恩怨自然可以抛过不提。
”
“无影箭”史长老依旧嘿嘿不语,如今掌门是田弘正,又不是他自己,怎肯轻易表态。
王庭凑已窥破他心思,点头转向幽燕帮那长者道:“谭师叔,河北道上最数你德高望重,你意下如何?”
那长者便是幽燕帮青龙堂堂主“燕歌行”谭忠,年有六十多岁,一脸威严,在河北道上辈分极高,如今幽燕帮帮主刘总称他师叔祖,这王庭凑、史长老、徐大福论起来都晚他一辈。
“燕歌行”谭忠道:“王长老,此次聚会不知是贵帮主的意思,还是王长老的主意?”
王庭凑道:“这,这自然是……,王帮主不便……”吞吞吐吐,不能言明。
“燕歌行”谭忠洞若观火,已知是王庭凑自己所为。
王承宗是个富贵公子,娇生惯养,不知天高地厚,世袭帮主之位后,与吴元济、李师道相互勾结,而今这二人都身首异处,王承宗一蹶不振,一年来循规蹈矩,主动要求朝廷派官员来成德镇治理,再无野心。
王庭凑是无极帮四大长老之首,而今身为兵马使,军权在握,对王承宗的态度不满,这次约各帮中有实力的人,便是有心与这些人结盟,共同恢复旧时割据局面。
六十年来,河北各帮派为自身利益,大行纵横术,时而联合共抗朝廷,时而相互攻伐争夺地盘,如同战国时代六国抗秦一般,各派之间恩怨纠缠不清。
“燕歌行”谭忠入幽燕帮四十几年,经四任帮主,是幽燕帮与各派联络的使者,各派关系当然最了解,在河北威望也极高。
王庭凑请“燕歌行”谭忠来,便是想借他威望,让他作个主持合纵的苏秦。
王庭凑看不出谭忠葫芦里卖什么药,陪笑道:“谭师叔眼睛雪亮,此事确是晚辈自做主张。
长安剑宫近年来迅速崛起,势力渗透到河东河南荆襄两川,漕帮也扩张到汴梁徐州,两家暗中结盟,东西呼应,大有横扫江湖之势。
我总不能眼见河北各帮派被逐个攻破,一一灭掉吧。
”
“燕歌行”谭忠含笑不语。
“幽州枪”罗坚跨前一步道:“王长老所言不无道理,不过驼山派若非李师道执意不肯归顺朝廷,也断不致遭灭门之祸。
”
王庭凑鼻子一抽道:“依罗兄的意思,只有割地盘、送人质、交赋税,才能免祸?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四月份太行派乌重胤给那皇上出了一个主意,要将各镇节度使的兵权分散给下属各州刺史,这可是一个釜底抽薪的毒计。
”
他讲到“太行派”行“毒计”,李胜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
王庭凑道:“李长老不必多心,在下对你‘千绝刀’却没半分不敬之意。
”顿了一顿道:“如今大家若不能齐心协力,只怕皇上会今日割一州,明日割一州,将我河北各镇全部拆散。
”
武灵门“无影箭”史长老听了,不禁微微颔首。
罗坚早知他会这样讲,便道:“各州皆有帮中分堂,便拆为各州又如何?与朝廷公开对抗,是以河北一道对抗天下,纵然胜得一时,终究胜不过百年。
与其到时候九族诛灭,不若早做长久之计。
”
王庭凑道:“罗兄这化整为零虽不失为一计,但若朝廷步步紧逼,军权又握在各州自己手里,人心不齐,总不免被一口口吃掉。
如今我担心的却不是朝廷,皇帝与宰相大臣哪懂江湖之事,只要表面顺服,定期给皇帝进贡,给大臣宦官送礼,便不会将我等逼得走投无路。
只是长安剑宫野心勃勃,不可不防。
”
王庭凑四下一看,除了“无影箭”史长老认真听他讲话外,“燕歌行”谭忠闭目不语,“千绝刀”李胜与徐大福一个白眼向天,一个低头看地。
王庭凑气恼不已,又不便发作,向徐大福道:“徐掌门,你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