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天机犹可泄 孰能结死盟(2/3)
家内功与剑术名震江湖,却非炼丹服饵的外丹一派,对长生不老药等神仙之术不屑一顾。
那大弟子笑道:“可以。
”郑奇乃是客人,他总不能拒绝。
韩湘子道:“皇帝信道信佛,无非幻想长生不老,但自古来又有哪个帝王诚心修行?道本无为,他却只求有为,惟恐皇权稍失,只想服食丹药长生,永坐皇位,可不是痴心妄想?”
他举杯向上一抛,却见酒成一线,直入口中,道:“湘子不善讲故事,自饮一杯。
”
唐宁点头道:“韩道兄所言甚是。
这丹药多用丹砂、雄黄之物炼制,如那寒石散,用丹砂、雄黄、云母、石英、钟乳石等物所制,更有用金汞烧丹。
想这丹砂雄黄等物自身便有毒性,皆是大寒之物,人身血肉之躯如何受得。
或者采用大燥大补之药,也是杀人猛药,岂能长生,只是短命。
太宗、肃宗因服长生不老药中毒而死,高宗、中宗之死与这也多少相关。
”他师从孙山人半年,也算学了一些药理。
那大弟子笑道:“韩师弟好功夫。
”华山道观是太乙分支,是以太乙门与华山派实如同门。
郑奇这才知此处酒令与太白酒楼天宝茶楼大大不同。
韦玉筝笑道:“我们翠华山就有许多方士在山洞里炼丹,有一天东山上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山洞里象炸雷一般,那方士逃出洞来,全身上下连耳朵嘴巴都成了黑的,只有两只眼珠子是白的,比那昆仑奴都黑得多。
”
她却将酒杯抛起至嘴唇边,轻轻张口咬住,将酒喝过,浅笑道:“小妹功力不济,各位师兄见笑了。
”她一向文雅,这时不好意思加上喝酒,脸色泛红。
那大弟子知她脸嫩,一笑不言。
郑奇笑道:“我听说了当今皇上的一个传说。
讲元和五年,有个那个……那个出使新罗国,船到了蓬莱,停泊在一个海岛上。
”
华山派一名女弟子问道:“甚么那个那个,那个是甚么?”
郑奇笑道:“那个就是没那个。
”
那女弟子更加莫名其妙:“什么没那个?”
郑奇笑道:“没那个就是太监。
”
在座的女弟子都羞红脸,唐宁一皱眉,瞪他一言。
郑奇这才老老实实道:“那太监借着月光散步,见亭台楼阁,金门银窗,十分华贵,正巧遇见一个神仙,自称是皇上朋友,还拿出一个金龟印转交皇上。
皇上看到印后,叹息半天,说自己生前莫非是神仙?”
他自知功力不及韩湘子,但又不能学韦玉筝,拿指尖顶住酒杯,那酒杯滴溜溜旋转,酒却不溢。
转动之间,指尖一顶,将酒杯抛起,划一个弧线,整个酒杯落入口中。
这却使得是巧劲。
郑奇性本诙谐,这时更故意作的如同玩百戏。
华山派弟子见他功夫不高,性情浮滑,眼光只盯着华山派的那些女弟子,心中都有些气。
唐宁笑道:“八成是那太监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金印,却来编鬼话讨好皇上。
”
郑奇道:“还有一事,讲有个处士能前知千年,后知千年。
皇上召他入宫,吃了他的药,很有神验。
有一天处士与皇上一起看宫里木刻的海上蓬莱三山,那处士竟然缩身仙化去了。
”
华山派一弟子道:“莫非他会缩骨功,那也不会缩的看不见。
”
另一弟子已然不悦:“甚么缩骨功,分明是脸皮功。
”暗骂郑奇。
唐宁忙笑道:“此事却与唐明皇游月宫一般,谁曾见来?若说神,我却亲见一桩,便是今年迎佛骨一事。
”
韦玉筝知他要讲西山神偷,抢着道:“我来讲罢。
”她讲故事却比唐宁好,唐宁讲故事平平淡淡,从不知巧设悬念,引人入胜,夸大细节,刻描生动。
而韦玉筝从小听佛经故事,善讲得多,听得众人滋滋有味。
众人皆苦思那西山神偷如何能凭空取走佛骨,纷纷猜测,答案也是千奇百怪。
韩湘子道:“莫非此人内功奇高,可凌空取物?”
韦玉筝摇头笑道:“不是。
这人内功尚不及宁哥。
”得意之色浮于言表。
郑奇道:“这一定是趁夜半人困从屋顶勾取。
”韦玉筝又摇头笑道:“不是,便是他杂耍时下的手。
”
此时有人来拜,华山派不曾再通知他人,却不知是何人?
那人由老疯头陪进门来,见到唐宁便笑道:“唐兄弟,别来无恙。
”
那人四十开外,此时身着便装,居然是裴度,他因奸相皇甫镈屡进谗言,被外放为河东节度使,路过华山,前来看望老疯头,不想遇见袁聪婚礼。
裴度为相四载,筹划方略,先后平定淮西平卢,使成德和横海归服,居功至伟,天下一统不到两个月,裴度却被外放,果真应了唐宁当初所讲功高震主的话。
裴度一眼望见郑奇,惊道:“是你。
”
郑奇笑来相拜。
唐宁登时警悟,心道:“当时有三名刺客,被一位白衣少年刺伤,那位白衣少年就是郑奇。
此事居然瞒我这么久。
”郑奇为质长安,思念父母时常彻夜独饮酒楼,这唐宁也是晓得的,按品级他一向身着的是青衣,因此唐宁从不曾想到他会穿白衣。
此刻回想起酒楼遇见王士则一节,郑奇便露了话头,只是唐宁与韩公文不曾想到。
郑奇看出他心思,点头道:“我父亲身在外镇,朝中想害他的大有人在,我之所以不敢声张此事,便是不想为父亲招惹无妄之灾。
朝中最忌朝臣与藩镇往来,若有人借机生事,讲我父亲与裴相公内外勾结,父亲丢官不说,弄不好便是满门抄斩,还连累裴相公。
所幸那日我穿白衣,若穿青衣,容易被人查出。
”
裴度埋怨唐宁道:“唐兄弟既然早知,何不告诉裴度?”
唐宁笑道:“相公是我师父的师父,这兄弟可当不起。
”
裴度愕然。
唐宁笑道:“在下的棋是丐帮帮主嬴前辈教的,嬴前辈的棋却是相公教的,相公既然早知,何不告诉在下?”
内里老叫花子笑道:“正是,不过老叫花子下棋虽臭,做师父可比裴相公强。
”两下里哈哈大笑别过。
诸人见郑奇竟是当年救裴度之人,肃然起敬,功夫高低便在其次,性情浮滑也不当紧,只要行的是侠义,便值得敬重。
重新接起话题,却是在袁聪与韦玄中行完礼落座后。
江湖儿女,却没那么多繁文缛礼。
袁聪拍手笑道:“那人一定会念咒,或者使勾魂大法,把这些人都勾了魂。
”
韦玉筝笑道:“袁师姊猜的也不对,勾魂大法勾不了这许多人,再说我和宁哥一直神志清醒。
”
郑奇道:“韦妹妹和唐大哥在一起,都是失魂落魄,哪能清醒?”众人大笑不已,韦玉筝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桌下。
韦玄中老实,苦思半日道:“莫非这人使的是冰蚕丝之类的无色细丝,从二十丈外勾取?”
华山派的大弟子摇头道:“若内力果高,用冰蚕丝取物或者可行,但要再将一个假佛骨送上,断无可能。
”
众人见所猜皆不中,便问唐宁。
唐宁含笑不语,韦玉筝又伸出三个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
众人自然猜不到,郑奇笑道:“韦妹妹,你若不将案底揭明,只怕今夜韦道兄与袁姑娘的洞房花烛夜都过不成了。
”众人又是大笑,袁聪如今也知害羞了。
唐宁道:“此事关乎他人秘密,讲出来对人不利,不知当不当讲。
”
韦玉筝道:“要么我问一问师父?”唐宁笑道:“这也好。
”
韦玉筝便入内里来,几位前辈正谈论江湖之事。
老叫花子道:“我老叫花子这大半年可没有你们几个老道士清闲,到河北江淮去了,河北依旧那副模样,只有驼山派今遭是彻底垮了。
”
华山派的四师叔道:“听说长安剑宫近来声望日隆,在并州联合介山派攻灭了天龙寨,二寨主青面龙王死在介山派掌门玄中子手里,那什么大寨主独眼天龙却死在一个叫成颀的年轻人剑下。
”
老叫花子道:“是有这回事,长安剑宫还在荆湘灭了两家山寨,在东川也和柳家寨大干两仗。
人家长安剑宫帮的都是白道,又有官军支援,不单单‘声望日隆’,还和各地官府交好,在河东荆州长沙开了分舵,势头快要盖过你老道士的太乙门喽。
上次骊山狗屁大会你老道士还不赏脸,现在倒贴笑脸人家也不要喽。
”
胖大道士呵呵笑道:“老叫花子既然这般看得眼热,不妨去向人家贴个笑脸。
”
老叫花子笑道:“咱是穷帮,人家是富帮,咱是花子帮,人家是官爷帮,看不上咱。
”
华山派几位点头道:“正是,反正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
韦玉筝向华阳道人耳语一番。
华阳道人忍俊不禁,她是急性子,哪里藏得住话,便讲与一座人听。
老叫花子笑道:“这偷儿倒也有趣。
不过秘密么,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好玩了。
”
胖大道士道:“这偷儿既有这‘四不为’,也不是邪恶之辈,给他们留条生路吧。
便限在这些人里知晓,莫传扬与江湖便是。
”
韦玉筝点点头,出来将胖大道士的话讲明了,才将西山神偷一胞三胎的事讲出来。
但就算一胞三胎,又如何行窃?
唐宁笑道:“这偷儿也真是煞费苦心。
殿前杂耍的必是老大,他性情胆小,必不敢亲自偷窃,便分工引人耳目。
先前在殿中画样的应是老三,他性情狡黠。
老二急躁,画样的事做不好的。
”
韦玉筝笑道:“这偷儿长相奇特,一望便牢记,正因如此,大家才决不会想到会有三个。
他们由一个公开招摇,引起注意,另两个暗中行事。
”
唐宁道:“正是如此。
当时老大在殿外杂耍,老三便乘机换掉舍利,依他的身手,一霎那跃起换掉,自然无人发觉。
”
韦玉筝道:“当时殿中只有一些百姓和小僧,没有高手,不是看老大杂耍便是伏地念佛,没人会留意着他。
”
唐宁道:“一个多时辰内,他们居然找到两根极似佛骨的玉管,也算难得。
”
韦玉筝笑道:“要不怎么称做‘西山神偷’呢,自然有些本领。
”
唐宁道:“可见世间神话大多是假。
”他是读书人,奉孔子不论鬼神的立场,虽习练道家内功,但老子去华尚朴、清心寡欲的思想与神仙鬼怪大相径庭。
二人一搭一档,解了这窃佛骨的谜团,就只苦了弘明弘光两个老和尚。
唐宁讲过,便须饮酒,举杯向上一抛,与韩湘子的动作无二。
那些华山派弟子心道:“与他人一样,有何稀奇。
”
却见那酒箭不是一条,而是并立的两条,原来唐宁手上分出两条力道。
酒箭又快又准,直入口中,若眼力不佳,却还看不出是两条。
华山大弟子喝一声好,却有几人不知好在何处。
太乙华山聚在一起,长辈中唯缺了终南道人。
唐宁与韦玉筝便在秦岭一带寻访终南道人,如同当初寻访父母一样毫无消息,长安洛阳左近都寻不见,便又向河北一带去。
唐宁想到与千绝刀李胜曾有一面之交,不妨前去求见。
李胜原是好客之人,又喝过唐宁的猴儿酒,很认这份交情,衙中本已有一位客人,李胜与各人引见了。
那人是个妙龄女子,装扮浓艳,却是书记门的弟子,姓颜,看神情与李胜十分熟悉。
李胜与唐宁寒暄一阵,讲起初见情形,不免提起李贺。
李贺在潞州三年,虽是潞州府幕僚,但他有心尚武,常到昭义军衙门,与李胜交情不错。
想到李贺一直念念不忘国家一统,而今遗愿得酬,却不能亲见,李胜也有几分感伤。
那颜姓女子笑容妩媚,向李胜道:“听李长老的口气,这位唐公子竟也是江湖中人,可否接受我书记门采访?”
唐宁问道:“采访?何谓采访?”
那颜姓女子微摆身躯,柔柔笑道:“古时乐府采诗,名为采风。
我书记门采的是江湖游侠事迹,因要核实,需要访问调查,所以便称‘采访’。
”便从怀中取出一块木块与炭条,问道:“唐公子何方人氏,习练何种武功,有何得意事迹?”
唐宁道:“颜姑娘不必费神,唐某也算不得江湖人,更无甚作为。
”
李胜笑道:“唐公子休得过谦。
你年纪轻轻,功夫了得,如今又过三年,功夫更加精进。
上次你我只是相试,此番会一会兵刃如何?”
唐宁推辞道:“李将军面前,在下哪敢出丑。
”
千绝刀李胜却坚决要比,一来是确实想见识唐宁武功,二来自然是一心助那颜姓女子采访。
骊山大会与书记门等事,唐宁自然早已告诉韦玉筝,韦玉筝见那颜姓女子妖娆,心中固然不喜,但听她要采访唐宁,这是为唐宁扬名,便也不计较这许多,鼓动唐宁与李胜比武。
唐宁便选一把剑与李胜比试,斗到五六十招,故意失手败给李胜。
那颜姓女子在木块上记录,末了向李胜道贺。
李胜心知肚明,唐宁功夫远在自己之上,故意在自己一套千绝刀的最后一招上失手,笑道:“阿颜你弄错了,这场比武是唐公子胜了。
”
那颜姓女子愕然,李胜道:“适才是唐公子有意相让。
”那颜姓女子便在木块上涂写几下。
韦玉筝道:“这位姑娘所记,可容一观?”那女子一笑将木块递与韦玉筝。
韦玉筝接过木块,却见上面画满点线三角圆圈之类,偶有几字,也是多一撇少一捺,皆不认识。
颜姓女子笑道:“这是本门独创记录之法。
有时采访他人,或滔滔不绝,写字甚慢,如何记得过来?便以此法,名唤速记。
”
韦玉筝道:“那颜姑娘这块木块上所记是甚么?”
颜姓女子道:“这上面写着元和十四年,即己亥年八月庚日,千绝刀李胜与长安唐宁战于潞州,凡六十招,不相上下。
”
李胜笑道:“好个不相上下。
阿颜不愧是书记门河东首席,下笔一字千金啊。
既为唐公子扬名,又煞费苦心维护我这张老脸。
你应这么写,长安唐宁破千绝刀于潞州。
怎么样阿颜,老李的文笔是不是大有长进啊。
”
唐宁道:“李将军明明胜了在下,在下输得心服。
”
李胜笑道:“其实那‘紫气东来’已是我最后一刀,唐公子明明看到我的破绽,却故意偏开,但你的眼神却分明盯在我破绽之处。
”
颜姓女子笑道:“二位都莫要过谦了,我写‘不相上下’最是公允。
”向唐宁笑道:“唐公子的剑法是甚么名称?”
韦玉筝代答道:“古松剑法。
”那女子又在木块上画了两下。
韦玉筝见那女子脚下虚浮,不象会武功之人,想这书记门在江湖中也算有名,这女弟子怎毫不会武。
她却不知书记门在江湖中广受欢迎,根本无须以武功立足。
李胜看来与那女子十分厮熟,那女子谈起上月到邢州见闻,邢州地当河北,在太行山之东,却属昭义军管辖,听这女子所谈,对昭义镇各州之事十分熟悉。
那颜姓女子又谈起书记门,原来书记门在各州大多派有一名弟子,每一个镇有一个分堂,每一个道有一个堂,却不称堂而称站,遍布唐境,甚至南诏、吐蕃、新罗皆有分站。
江湖上若有不寻常事情,飞马传送,如同驿站。
唐宁与韦玉筝对望一眼,心道书记门耳目遍天下,若向他们打听终南道人与那仇人,说不上有望。
唐宁便向那颜姓女子道:“在下想向颜姑娘打听一位前辈游侠,不知可否?”
颜姓女子抚鬓浅笑道:“唐公子请讲。
”韦玉筝见那女子直勾勾看着唐宁,心中着恼,只缘有事求她,不好作色。
却不知这是书记门的采访规矩,并不是那女子对唐宁起了甚么心思。
唐宁道:“在下想问的是太乙门的终南道人。
”
那颜姓女子作景仰之色,李胜也道:“这终南道人可是十几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游侠,不可望及,这些年忽然没了消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
颜姓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本《侠隐记》,翻出有关终南道人的记载,乃是在首篇“神人篇”中,记载了终南道人一些行侠事迹,却止于元和元年。
那“神人篇”中有聂隐娘、申不平、红线等已故去的侠客,也有太乙道人、终南道人、中条三友、云阳道人、嬴不亏等人,笔墨多用“神”字,如“神技”、“神龙见首不见尾”等,以及“高山仰止”、“云中”、“缥缈”等字眼。
事迹所载也确是神奇,终南道人一日剑挑大巴山云里寨,只出八剑,荡平寨匪五百人,剑出如霹雳,声闻十里。
另有一篇作《江南客》,也是记载终南道人事迹的:
江南客,货药为生,扁舟往来江渚,然不谙水性。
某日舟行京口,遇官家拦河征捐,客本薄利,不堪盘剥,央之再三,曲脊虾然。
官怒,呼喝益烈,俄尔风浪遽急,陷舟于江中,浮槎乃起,舟货尽散。
客惶恐涕泣,官益不悦,令客去衣以当捐。
有道士登萍而来,呼声如雷,怒目如电,眉张盈寸,有剑太阿,化为白虹,一时雷雨大作,连江而起白浪,高不知几丈许。
须臾雨收,前视之,官衣中乃一兽尸焉,似狼而非。
道士言豺也,素与狼为伍。
然遍观佐吏,亦皆豺化,无狼焉。
唯一佐者,非狼非豺,人也。
道士言此即本官,假衣诸豺,剖其心,色黑而臭,道士言狼心也,被人皮而行。
客云:“衣冠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