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靖难之役(2/3)
日起,大宁之军由我统帅,即日南下,经略中原,与南边朝廷一争高低。
”
骑兵们齐声欢呼,人人两眼放光,面目狰狞,心中均想着杀入中原花花世界,好好烧杀掳掠一番。
宁王一眼望去,如梦方醒,原来镇守大宁,竟与虎狼为伴。
他费尽心思,将朵颜三卫羁縻在辽东草原,如牛如羊,貌似驯顺,谁知道,燕王不过寥寥数句,即刻挑起了蒙古骑兵征伐四方的雄心。
宁王想起朱鉴所谏,心中懊悔不已,扭头寻找他的尸体,却见邱福拎着朱鉴的头颅走上前来。
宁王望着头颅,惨然一笑,向邱福说道:“邱指挥使,你开的城门吧?”
邱福面皮一热,恭声说道:“王爷见谅,下官生是燕藩人,死是燕藩鬼,王爷待我不薄,可邱福始终忘不了燕王的恩惠。
”
当日晋王之乱,张玉、邱福立下大功,朱元璋为了削弱晋王,将二人调拨到宁王手下。
后来削藩事起,张玉佯称有病,告归北平,邱福留下不说,还向宁王告发张玉诈病。
由此宁王当他忠诚,赏赐有加,令他继续带兵,谁知紧要关头,邱福还是投靠了燕王。
宁王面有愠色,沉默不语。
燕王笑道:“邱福,你这话可说错了。
如今大伙儿都是一家,再说什么宁藩、燕藩,可就大大的见外了。
”
“没错!”邱福笑道,“王爷教训得是。
”
燕王笑笑,回头指使诸将,接管大宁诸军。
他发号司令之时,始终将宁王扣在身边,至于朱微和宁王家眷,全都软禁王府,交由道衍看管。
邱福、张玉久在大宁,辨识人物,收纳心腹,何人可用,何人可弃,尽都了然于心,燕王携宁王而令诸将,不过半日工夫,便将城内诸军收于麾下。
又令朵颜番骑出城喻晓各部,三卫首脑也纷纷前来输诚。
燕王田猎之时,双方多有暧昧,此次夺取大宁,番骑也立了首功,燕王重赏有加,邀请三卫首脑留宿王府,一来示以恩宠,二来当做人质,以防番骑野性难驯,紧要关头生出变故。
当晚风云变色,朔风转厉,大雪漫天,一夜之间,积雪半尺,气寒肌骨。
次日一早,风雪未停,燕王声言检阅士马,突令大宁诸军,尽在城外集结。
诸军叫苦不迭,可又不敢怠慢,纷纷冒雪出城、排列成阵。
到了正午时分,燕王顶盔披甲,骑马出城,宁王在左,道衍在右,朱高煦尾随其后。
此时狂风怒号,白雪漫天,长空大漠,茫茫一色,风雪呼啸而过,卷起周天寒彻。
受阅诸军盔甲结冰、马毛沾雪,呼吸之间,仿佛吞吐云雾,然而人马肃立,纹风不动,一眼望去,仿佛千万尊冰雪雕塑。
燕王纵马直进,但见人强马壮,纪律精严,不由满心欢喜:“先帝常说,大宁番骑,甲于天下,如今看来,言下不虚。
”回想之前的凶险豪赌,胸怀一畅,豪气上涌,策马直上高处,面朝军阵,运足丹田之气,大声说道:“朝廷无道,奸佞当国,有能者埋没,有功者不赏。
你们都是大好男儿,捍卫疆场,流血流汗,结果只能与牛羊为伍、跟风沙作伴,朝廷里的奸臣却享尽荣华、富贵子孙,这样子,公平吗?”
“不公平!”诸军愤激起来,齐声高叫。
燕王又道:“如今皇上昏庸,受了小人挑拨,誓要诛灭同宗、杀尽同族,湘王活活烧死,周王关在牢里。
我在北平,九死一生,宁王虽在边陲,圣旨一到,也是无可幸免。
奸臣步步进逼,我等无路可走,唯有舍生忘死,杀出一条血路,诛灭奸臣,肃清朝纲。
败了无话可说,倘若一战而胜,各位都是从龙之士、靖国功臣,荣华富贵,传之子孙。
”略一停顿,大声叫道,“你们愿意跟随我吗?”
“愿意!”数万人激动不已,各各青筋绽出,面红耳赤。
“这一役!”燕王环视四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清君侧,靖国难,平定祸乱,是名靖难!”
诸军亢奋狂喜,一心建功立业,纷纷随之吼叫:“清君侧,靖国难!”
叫了一遍,又喊一遍,朵颜番骑说不来文绉绉的汉话,竞相勒起缰绳、发出凄厉长啸,夹杂汉军喊叫,直如冬日惊雷,顺着万里长风,传到无穷天际。
得到消息,朱高炽和徐妃先后登上城墙、极目眺望,但见从南到北,人马如潮,从午至暮,络绎不绝。
城头一团死寂,人无语、马无声,弥漫绝望之气。
忽听远处一声呼啸,两骑人马驶近城门,吱嘎嘎,守军一齐扯起弓弦。
“不要发箭!”徐妃忽道,“那是使臣!”
众人定眼望去,当头一骑高举一面旌旗,白底描画日月,下有五爪金龙。
五爪之龙,帝王之相,手持日月龙旗,象征当今天子。
两骑在鹿角前停下,一老一少,老者须发皓白,少者容颜俊朗。
乐之扬眼尖,认出一是耿炳文,一是耿璇,父子二人全副披挂、耀武扬威。
“燕王妃徐氏何在?”耿炳文嘶声高叫,一双老眼向着城头逡巡,“我是长兴侯耿炳文。
”
朱高炽上前要答,徐妃拦住他,大声回答:“本妃在此,耿侯爷有话便说!”
看见徐妃,耿炳文神色稍缓:“王妃娘娘,我跟随令尊身经百战,深受中山王大恩,今日兵戎相见,着实非我所愿,还望娘娘迷途知返,不要越陷越深……”
“侯爷是为劝降而来?”徐妃语气冷淡。
耿炳文道:“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宣读圣旨。
”
“请读!”徐妃答道。
耿炳文脸色难看,取出圣旨,咳嗽一声,念道:“皇帝诏曰,燕王悖逆无道,杀戮命官,侵占北平,致使天下震动、六合不安,先帝英灵,因之含怒,公侯百官,忧心忡忡……”
徐妃听得不耐,冷笑道:“侯爷,长篇大论就不用提了,我只问一句,这一道圣旨,骂人还是劝降?骂人呢,你大可骂完,若是劝降,不用浪费口舌,叫破了嗓子可不妙。
”
城头守军哄然大笑,耿炳文老脸涨紫,徐徐收起圣旨,说道:“王妃娘娘,你不要后悔。
”打一个手势,耿璇将龙旗斜插马上,掣出弓箭对准城头。
呼啦,守军扪开弓箭。
耿炳文摆手说道:“别担心,我有书信,转送王妃!”
耿璇弓开满月,嗖,一箭越过城头,钉在谯楼柱上。
军士摘下,但见箭杆上绑了一封书信。
徐妃拆信一瞧,脸色发白,眼里掠过一丝恍惚。
“母妃!”朱高炽见她神情不对,忍不住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徐妃将信叠起,长吐了一口气。
“这一封信,乃是宁王亲笔所写,寄予李景隆大帅。
”耿炳文朗声说道,“信中言明,燕王已为宁王所擒,不日缚送京城,城中之人早早投降、可免一死;若不然,天兵压境,玉石俱焚。
”
朱高炽脸色惨变,城头生出一阵躁动。
徐妃略一沉默,慢慢说道:“燕王、宁王亲密无间,天下共知。
宁王的笔迹本妃认得,这一封信,分明就是假的。
”说着将信撕成碎片,双手一扬,碎纸雪片似的飞落城头。
耿炳文大怒,挥鞭遥指:“王妃娘娘,你执迷不悟,休怪老夫不念旧情!
“不劳关心。
”徐妃微微冷笑,“耿侯爷,慢走不送!”
耿炳文怒哼一声,忽见耿璇一动不动,喝道:“还呆什么?”
耿璇咬了咬牙,扬声说道:“王妃娘娘,宝辉公主还活着?对不对?”
徐妃皱起眉头,看向乐之扬,后者微微冷笑,扬声答道:“没错,她还活着!”
耿璇眯眼细瞧,问道:“你是谁?”
“以前我叫道灵!”乐之扬停顿一下,“现在我叫乐之扬!”
“是你!”耿璇大怒,“你怎么在这儿?”
乐之扬未答,徐妃笑道:“他是公主夫婿,燕王与我,已将宝辉许配给他了。
”
此话一出,无人不惊。
耿璇先是一呆,继而怒血上涌,一张脸仿佛酱爆猪肝。
耿炳文也是老脸铁青,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好,好!”猛地举起马鞭,抽在儿子身上,咬牙道:“还不走?留下来出丑?”
耿璇咬牙瞪眼,恶狠狠扫过城头,突然掉转马头,父子并肩,飞快去远。
“母妃!”朱高炽目送耿氏父子消失,压低嗓子问道,“那封信真是假的?”
徐妃也不瞧他,随口问道:“你相信你父王么?”
“这……”朱高炽吞咽唾沫,“自然信的。
”
“我相信你父王!”徐妃注目东北,喃喃说道,“无论何等困苦,他总能找到出路。
”
耿炳文含恨而去,他统领大军前锋,当下占据要津、扎下营盘、忙忙碌碌,昼夜不息。
到了深夜,北平四周火光点点、烂如星海,城头守军望见,无不心虚胆怯。
次日五更天上,朝廷军营响起号角,一连三声,半似牛吼,半如鬼泣,北平城里听见,人人惊起,睡意全无。
徐妃以下,所有将官登城观望形势,但见营盘内外,火把犹如萤火,忽来忽去,分分合合。
天亮时分,营内传来闷响,数百牛马驶出营门,拖曳数十辆庞然大车,上有长梯,偃伏不起。
“云梯!”朱高炽微微皱眉,“今日便要攻城?”
徐妃说道:“长兴侯报复心切,怕是一日也等不得了。
”
“说到此事!”朱高炽瞅了瞅乐之扬,“昨日何苦提起十三姑,若不激怒耿家父子,也可多缓几日,好待父王援军。
”
乐之扬心中气恼,正想驳斥,忽听叶灵苏说道:“兵法云:‘怒而挠之、佚而劳之’,耿炳文只是先锋,受人激怒,愤而出战,大犯兵家之忌;若他按兵不动,只是扎好营盘,造好器械,等到大军抵达,并力攻城,更难抵挡。
”
朱高炽作声不得,心中十分气闷,自从遇上叶灵苏,他处处受制,屡落下风,堂堂燕王世子,乾纲不振,成何体统。
时当用人之际,又不能公然与之翻脸,唯有自恼自怒,一言不发,沉着脸瞪视城外。
徐妃眼珠转动,笑道:“叶指挥使谙熟兵法,本妃当真意想不到?”
“纸上谈兵罢了!”叶灵苏越是漫不经心,朱高炽心里越是愤懑。
忽听战鼓声响,无数人马潮水一般从营内涌出,跟随云梯,徐徐向前。
来到数百步外停下,一名将官越阵而出,高叫:“长兴侯耿炳文大将军令,城内之人,速速归降,倘若不受,人城尽为齑粉。
”
朱高炽微微失神,徐妃扯了扯他的衣袖,世子如梦方醒,高叫:“要战便战,何须多言?”
将官退入阵中,不多时,鼓声再起,云梯向前,落在守军眼里,真如云来山移,气势十分惊人。
城墙之前遍值鹿角,挡住了云梯去路。
一队军士冲到近前,搬开鹿角,朱高炽忙叫:“放箭……”
“慢着!”叶灵苏喝止。
朱高炽不悦道:“叶指挥使,为何不能放箭?”
叶灵苏道:“放箭能挡住云梯么?”朱高炽哼了一声,将手一挥,箭雨飘出。
敌军阵中蹿出数百人,手持大盾挡在前方,箭支钉在盾上,笃笃笃声音繁密。
朱高炽恼羞成怒,再令发箭,箭雨漫天,无休无歇,不时有人中箭惨叫,盾牌密层层扎满箭支,形同刺猬,触目惊心。
鹿角层层挪开,云梯径直向前,为防牛马受惊,改为人力拖曳,移动变缓,可来势不停。
朱高炽脸色惨变,军事非他所长,箭射无功,登时没了主张。
忽听轱辘声响,转眼一望,身边木轮滚滚,移来数十尊古怪器具,方形四轮,前有铁管,方形者形如木柜,后有牛皮革囊,铁管长约六尺、粗如人腿,车轮高过女墙,故能操纵铁管、上下俯仰。
“这是什么?”朱高炽看得发呆。
“飞天喷筒!”叶灵苏回答
吱嘎嘎,机关转动,云梯笔立,锐士劲卒身披重锴、手持坚盾,蛇攀蚁附,压住云梯,以奔雷之势向城头倒来。
朱高炽错步后退,面无人色。
徐妃屹立不动,眸子幽幽闪亮。
“放!”叶灵苏一声锐喝,军士压下革囊,声如驴鸣,铁管吐出丈许烈焰,炽热或气涌向四方。
朱高炽惊得缩成一团,徐妃也有几分诧异。
迎面云梯正巧倒来,梯上锐卒挥刀披甲,忽见烈焰扑来,一脸狰狞化为惊愕。
刹那间,连人带梯尽为烈焰吞没,惨叫声惊天动地,空气中弥漫焦糊恶臭。
喷筒所蓄“火油”本是东岛秘传,易燃易爆,炽热无比,一旦喷出,熔化精铁、洞穿肌骨,云梯上的士卒变成火球,一团团,一串串,从云梯之上滚落下来。
喷筒分为两拨,一拨喷吐火焰,一拨填充火油,此来彼去,火势不减,先喷登城锐卒,再喷倚城云梯,数十架云梯化为一支支火把,冲天燃烧,浓烟翻腾,犹如数十条黑龙当空起舞。
朝廷诸将远远望见,无不目定口呆,后续官兵见状,都是望而却步。
耿炳文又惊又恨,再发号令,一时鼓声大作,阵势敞开一角。
上万士卒推出大车,上有铁篷覆盖,车里装满泥土,冲近城墙,倾在墙根。
篷车成百上千,车盖黝黑光滑,士卒藏在车下,严严实实,不露形迹,但从城头望去,仿佛无数巨龟挤在一处,层层叠叠,爬行蠕动。
土堆越升越高,倘若不加制止,势必积土成山、垒成斜坡,直达城头。
土坡一成,城池立破。
朱高炽急发号令,掷下滚木礌石,不想砸中车盖,浑不着力,纷纷弹开,篷下的士卒毫发无损。
朱高炽只觉不妙,定眼细瞧:车盖中央高耸、四周低矮,化解木石冲势,使其滚落两旁。
车盖不破,下方士卒有恃无恐,透过盖上射孔,劲弩对准城头。
霎时箭如飞蝗,簌簌簌漫天乱蹿,朱高炽忙令竖起盾牌,力请徐妃退入谯楼。
“几支箭算什么?”徐妃一哂,手指城下,“高炽,你认得这篷车么?”
朱高炽张口结舌,徐妃面露失望,忽听叶灵苏说道:“这是‘玄武车’。
龟背蛇形,以土为灵,盾甲在上,移山卸岭。
别看它貌不惊人,模样简陋,当年这一小小篷车,填平城池,挖掘壕沟,对手叫苦连天,偏又无可奈何。
”
“不错!”徐妃欣然点头,“当年家父漠北失利,为鞑虏十万铁骑围困,全是倚仗此车,冒着泼天箭雨,挖壕筑城,坚守月余。
本妃久闻其名,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得,指挥使既然认得,想必早有破解之法?”
“要破玄武车,还须雷火珠!”叶灵苏将手一挥,“抬雷罐上来!”
“雷罐?”朱高炽兀自懵懂,忽见喷筒退后,数百士卒上前,手里拎着麻袋,打开一瞧,竟是许多竹筒,筒口用黏土密封,外有纸绳搓成引信。
,“竹筒也能砸人?”朱高炽将信将疑。
“竹筒没用。
”叶灵苏说道,“里面的东西才厉害。
”
朱高炽不及细问,士卒已将引信点燃,将竹筒掷向城下,数以百计,落到土堆上面,翻滚不定,骨碌碌钻入玄武车下。
车下士卒不知来者何物,一愣神的工夫,数百只竹筒一起爆炸,声如爆竹,烟火飞溅,浓烟中咻咻连声,射出无数钢珠铁钉,接近者粉身碎骨,远离者满身血孔、面目全非,即使相隔数丈也难逃大劫,身中数弹,号哭动天。
爆炸之后,木罐碎屑燃烧。
玄武车铁篷以下均是木造,一点便着,又因数目众多,密密层层,此车起火,彼车也燃,不过半个时辰,玄武车大半燃烧,化为一片火海。
烈火之外,浓烟滚滚,只在车盖下来回流蹿,纵有幸存士卒,也被呛了出来。
朱高炽趁势下令,箭雨如泼,尸横遍野,十停官军,逃回本阵的不过五停。
这一把火从午至暮,烧了足足半日,车无车样,人无人形,酥黑如碳、臭不可闻。
耿炳文一战夺气,狼狈退军。
徐妃等人站在城头,望着烟火熄灭,人人静寂无声,叶灵苏脸色发白,望着城下尸堆出神,“雷火珠”威力之强,大大出人意料。
她本非软弱女子,杀伐决断,剑下游魂多多,可是短短一日,夺取数千条性命,场面残酷之甚,当真匪夷所思。
叶灵苏纵然心硬如铁,也觉魂悸魄动,恍恍惚惚,俨然处身噩梦,不敢相信城下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官兵退尽,燕军也下城休整。
叶灵苏走下城楼,闷闷不乐,乐之扬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劝解两句,可一想到城下惨状,也觉心口发堵,不知从何说起。
回到工坊,叶灵苏钻进屋里,反扣门扉,既不见人,也不理事。
乐之扬不懂机关之术,拙于应对,焦头烂额,无奈去找花眠。
花眠叹道:“征伐之事,本是人世间至悲至惨,灵苏这孩子,看似骄傲倔强,骨子里却柔软得很,见了今日之事,必定百般自责。
”瞪了乐之扬一眼,“都怪你,不是你,她怎会卷入这一场是非?”
乐之扬苦笑道:“叶姑娘承受不了,你劝她放手就是。
王妃那儿,我去应对。
”
“晚了!”花眠摇头,“灵苏一诺千金,不会半途而废,等你回去,她也许就想通了。
”
乐之扬将信将疑,返回府衙,果如花眠所说,叶灵苏已从房间出来,披着猩红大氅,正在指挥工匠熔炼炮管。
炉火跳动,热浪奔溢,女子卓立炉前,俏脸映照火光,平添几分艳色。
叶灵苏回头看见乐之扬,紧一紧大氅,忽道:“跟我来!”翻身上马,驰出府衙。
乐之扬心中纳闷,跟随其后。
两人快马联辔,一路奔驰。
夜色已深,街上兵马来往、沸沸扬扬,两侧民居却暗沉无光、悄没声息,一动一静,颇有几分诡异……马不停蹄,来到玉泉湖边。
叶灵苏勒马观望。
湖中残荷已凋,水面上飘荡浮冰,随波逐浪,撞击有声。
更远处,城墙湖水之间,灯火通明,人声喧哗。
乐之扬凝目望去,施南庭、杨风来正督促工匠士卒,竖起数架水车,上有竹管以皮革相连,一头扎入湖水,一头直上城头。
水车旁边有数口大锅,也与竹管相连,锅下有灶,可以燃烧柴火。
策马到了工地,施、杨二人上前相见。
“二位尊主!”叶灵苏手指水车,“何时能够完工?”
施南庭掐指一算:“还需三日!”叶灵苏点头:“宜早不宜迟。
”
乐之扬打量水车大锅,好奇道:“施尊主,这是什么器械?”
“长鲸车!”施南庭说道,“多人转动水车,可以将水送上城头。
”
“这些锅呢?”乐之扬又问。
“蠢材。
”杨风来白他一眼,“天冷了,水进竹管,结了冰怎么办?”
乐之扬哑然失笑,忽见叶灵苏策马向前,当下跟了上去,随口问道:“将水抽上城头有什么用?”
“或许有用,或许无用。
”叶灵苏意兴阑珊,“得看敌军怎么出招。
”
乐之扬疑惑难解,待要追问,见她神气,再也不好开口。
两人绕着湖岸寂然行走,不多一会儿,便将灯火喧哗抛在身后,只见浓云遮天、星月不见,平湖连波、寒烟笼罩,湖面上静得出奇,鱼儿摆尾也能听到。
寒风疏一阵,紧一怎,吹了一会儿,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起初细如米粒,越下越大,扯絮飞羽,无所不至。
叶灵苏跳下马来,手捧雪花,悠然出神。
乐之扬忍不住说道:“叶姑娘,雪下大了,还是回去吧。
”
叶灵苏只是摇头,牵着马走过廊桥,来到金龙亭中,扶着阑干,注目湖水,过了良久,轻声说道:“乐之扬,真有地狱么?”
乐之扬一怔,失笑道:“你问这个干吗?”
“若有地狱,我早晚会去。
”叶灵苏幽幽地说道,“我这双手,太脏了。
”她抬起双手,雪白修长、温润无瑕,突然间,数点泪珠滴在手心,经风一吹,凝结成薄薄的冰片。
乐之扬一时答不上话来,半晌才道:“千错万错,全都怪我。
”
“不!怪我!”叶灵苏摇头,“我是不祥之人,先害死了我娘,又害死了华盐使、楚先生,现如今,更害死了千百人,我活在世间,就是罪孽。
”
乐之扬激动起来,大声说道:“叶姑娘,战场之上,你不杀人,人便杀你,杀人即救人,不得已而为之。
若要怪,只怪那些帝王公侯,为了一己之私,忍见生灵涂炭。
”
“他们是始作俑者,我们是助纣为虐。
”叶灵苏意兴阑珊,“小时候,岛上的前辈天天嚷着复国,可是为了一座北平,就死了这么多人。
若要夺取天下,又得攻下多少座北平?人呀,可真怪,明知于己不利,偏偏死活要做。
”
乐之扬沉默一下,叹道:“叶姑娘,你可以放手!”
“你会放手么?”叶灵苏转过头来,妙目澄波,一望见底。
乐之扬一阵茫然,脑海里念头纷纭,一忽而出现梁思禽,一忽而又出现朱微,于他而言,打仗杀人愚蠢可悲,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参与,可是种种恩义纠葛,让他难以摆脱。
乐之扬只觉无力,叹道:“我不会!”
“你不会?”叶灵苏深深地望他一眼,忽又掉头看向湖面,“那么我也不会!”
“叶姑娘……”乐之扬嗓子微微一哽,鼻酸眼热,不知所言。
叶灵苏看了看天,喃喃说道:“好大的雪,若不打仗,便是丰年!”
乐之扬嗫嚅嘴唇,终究没了应声。
叶灵苏沉思默想,过了一会儿,忽道:“乐之扬,你带了笛子么?”
“带了!”乐之扬抽出“空碧”。
“为我吹一支曲子。
”叶灵苏想了想,倦怠地道,“《周天灵飞曲》就好了!”
乐之扬心口一热,想起东岛上的光景,百感交集,神思飞扬,当下横起笛子,吹了起来,曲子一如往昔,空灵飞扬,然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抑郁缠绵,宛如流云环山,飞泉绕石,仿佛海上的孤帆,又似暗夜的星光。
音符飞出笛孔,远远送出,城头的喧哗渐渐低落,直至沉寂下去,天上的风声也变柔变软,仿佛天公俯瞰尘寰,发出幽然长叹。
过了良久,乐之扬放下玉笛,叶灵苏痴痴怔怔,仍如一叶小舟,还在笛声中漂泊,又过一会儿,她才一拂衣袖,叹气道:“今晚听完此曲,明日死了,也了无遗憾。
”转身上马,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