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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开包装,指甲抠进香烟中,拈出一支,点燃了它。
烟还没沾上嘴唇,我便感到舒坦些了。
甚至,没等烟草化作的焦烟吸入胸腔,我就已心满意足,飘飘欲仙。
我点燃一支蜡烛。
随后,我倚着梳妆台,朝着镜中的自己吐出一小团烟雾。
我吸了一口,镜中人的脸颊陷了下去,烟头燃得通红。
我将烟呼出去,这次更慢些,烟雾从我微张的双唇逃逸出来。
唇色太苍白了,我心想,于是把香烟搁在茶碟上,伸手拿起一支红色唇膏。
我抿紧双唇,先勾出唇线,再填满当中。
之后,我再拿起香烟,放松面部,看着自己的嘴唇像金鱼嘴般浑圆,熟番茄般丰润柔软。
每吸入一口烟,我的眉梢就振翅欲飞般地扬起,而燃烧的火光更加靠近手指。
火。
这是我的命里五行之数。
火与龙相伴而生,象征着最强盛的生命力,一个甲子只有一次。
我用力将火红的烟头吹得更亮些,想起自己出生的年份,1916年,火龙之年,火和龙赋予了我足够的力量,能让我撑过当前的磨难,哪怕聿明不在身边。
火光离我手指只有几公分了。
我在茶碟中掐灭它,看着烟迹散去。
我与镜中人对望着,眼底愈发黑了,仿佛研磨多次的墨,透出无法言说的凝重。
我猛地站起来,点燃了煤灯。
然后我吹灭蜡烛,又坐到梳妆台前。
我的瓶瓶罐罐还真少得可怜,唇膏、香水、面霜、胭脂、指甲油,每样只有一个,而且大部分几乎没动过。
我用手指在它们冰凉坚硬的包装上抚过,最后停在指甲油上。
我晃了一下瓶子,在指甲上涂了一层。
涂好后,我对着指甲吹气,在空中挥动手指。
干得真慢,怪不得我很少涂指甲油。
不过,我倒挺喜欢它的红色,还有它的油亮。
我确认指甲油晾干后,又点了一根香烟,走到阳台。
邻居家的窗户中透出零乱的黄光。
有人出现在其中一扇窗前,停了片刻又离开了。
沦陷之前,像这样清朗炎热的夜晚,人们都会在巷弄里消夏。
而今,大家都待在房里。
我吸完烟,在阴影中伫立,听着日本兵的军靴踏在铺路石上的声响。
听到宵禁巡逻队经过又远去后,我进了房,准备睡觉。
云云刚跟一个日本巡逻队发生了冲突。
我不懂他怎么会忘记把背着的米袋拿下来,向他们鞠躬。
如果说他是担心米被抢走,那他的疏忽造成的结果适得其反,不但米没保住,还外加一张打肿的脸和8个钟头的牢狱之灾。
我爬上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我的腹中发出低鸣,一条腿在抽搐着。
我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一下一下震动着耳膜。
我试着放松,但毫无用处。
我起床走进卫生间,倚墙站着,尽量不去猜想可能导致吴家老二亡故的一长串病因,或是他被害的种种原因。
于是我仔细检查着自己涂得不太完美的指甲。
吴家老二只是鼓浪屿数万民众之一,与我非亲非故,我没有道理执着于他的死因。
我摸索出身上的香烟,拍出一根烟,在砖缝间擦燃一根火柴。
我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
然后,吹灭了它,坐在地板上抽泣起来。
我为吴家老二而哭,为婆婆而哭,为阿玲的小女儿而哭。
我放声痛哭,哭到几乎无法喘息。
本不该到这般田地的。
我不应该一个人承受的。
我抱着双膝,热泪吧嗒吧嗒地滴在脚上,鼻涕水从鼻中涌出,滑落到腿上。
我这么年轻,不该这样孤单,不应该与丈夫分离。
我不由得再放悲声,浑身颤抖,几近窒息。
我还这么年轻。
我像个婴儿般蜷缩着,哭了又哭——为我自己,为我的形单影只,为我的痛苦不堪,为我守的活寡。
我沉浸在铺天盖地的哀伤里,无法自拔。
最后,眼泪哭干了,我用睡衣擦了擦眼睛,点燃另一根火柴,看着四周:香烟盒、蓄水壶、毛巾,还有刷毛磨损了的牙刷。
我太纵容自己了!太不能面对现实了!没人知道战争会持续多久,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战争中,唯强者方能生存。
我站起身,推开卫生间的门。
好了,我对自己说,幻想另一种生活,是毫无意义的。
生活在战乱时节,是我的命数,而我一定要成为幸存的强者。
1根据内容查考,中文标题应为《我的愿望》,英文标题或许因内容而杜撰。
——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