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90(3/3)
的“家族争产战”。
当然,以双方的力量对比来看,最终的结果如何,实在显而易见。
是也不过寥寥数月,这开场阔大的“战争”,便以双方的“友好合作”宣告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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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眼见着遗嘱的分配方式并未作改变,胜败何如,也是明眼人都清楚的事。
由于此前便有纪氏的两成股份在手,经此一役,纪司予重新一跃而成纪氏的最大股东,入驻纪氏,同时扶持自己名下的金融投资公司,身家连年见涨。
但相比较于过去的雷厉风行,重登话事人位置的纪总,却又显然愈发收敛锋芒。
仅仅作为纪氏的掌舵者统领全局,却并没有下死手将纪司业等人赶出纪氏,而是遵照老太太托顾姨转告的最后愿望,甚至做出一定程度上的让步,让那些个不肖子孙,有机会在可控的范围内各自大展拳脚。
虽然纪家人心依旧不齐,但是在有了年轻的“定海神针”,而非衰残且有心无力的掌权人之后,终究是在外人眼中,重新被拼合在一起。
在这点上,卓青并没有干预纪司予的选择。
无论纪氏的商业帝国如何风雨难侵,他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围着偶尔小小任性的女儿手忙脚乱,也为小谢和怀瑜两个人你戳戳我、我戳戳你的互动而不住笑起。
倒也在万事尘埃落定后,一家四口,复又去了老太太墓前拜祭。
顾姨也陪侍在旁。
自从老太太走后,仿佛不过数月之间,她已经老去了数十岁。
卓青知道她有很多话要说,带着两个孩子在墓前叩首过后,便一手推着怀瑜的婴儿车,一手牵着小谢,到墓园一角去看人造湖,给这一主一仆留下了片刻的单独时间。
“四少。
”
顾姨倒也没有扭扭捏捏卖关子,沉默片刻,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进了身旁人手中,“我家小姐,那次从北京回来,知道自己身体已经不太好,就写了这封信,交代我,等她不在了,一定要转交给你。
”
他当然猜到了这信里头会写些什么,却终究是难得一次,那样明知故问:“为什么不是在她还在的时候给我?”
顾姨摇了摇头。
“四少,我家小姐活了一辈子,活了一个世纪,你跟我都知道,她脑子里,装的都是陈旧的规矩——那些规矩压在她身上一天,有些话,她活着的时候就说不出来。
”
她陪在方敛晚身边七十多年,始终自诩是个尽职尽责的仆人,却从未像这天那样,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点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无限曲折。
一生仅此一次。
一次,道尽了那年代女子的一生。
顾姨抹去眼角的泪,只躬身,冲他拜了三拜,也冲那墓碑拜了三拜,便再不说话,蹒跚着,扭头往墓园的入口处走去。
寒风凛冽,亦吹得他指间那薄薄两张纸页簌簌作响。
纪司予垂下眼,默默扫过那信纸上端方秀气的一竖竖小楷:
【司予:
展信安。
收到这封信,你或许有些惊讶吧?因为奶奶很少给你写信,确实,想起来,我连好好跟你聊一聊天的时候都很少,或许你也习惯了我们之间的不交心,所以这封信写下来,我时常都要停笔,也已经废了好几张信纸,不知道这一张能不能从头到尾写完。
但无论如何,我确实是有些话需要跟你说的,在我或许要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我知道,我欠你一个交代。
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无论是生病的时候,还是读书、工作的时候,你很乖,也很听话,在所有的小辈里头,虽然年纪最小,但你始终是天资最高的那个,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能够干出一番事业,让我们纪家这艘大船,不至于青黄不接,或者在我离开以后偏离了轨道。
但是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想法。
一直以来,我都从没有问过你,你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我甚至不知道你那么恨我,在我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你恨不得我去死,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晚整晚的流眼泪,每天晚上都没法睡觉。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教出来的孩子每一个都有他们的成就,但是每一个都不愿意真心实意地把我当做亲人,你一样,你的哥哥姐姐,你的爸爸,他们都是这样?
但是当我快要油尽灯枯,走到人生终点,回首这一生,我想我并不是不知道答案的。
就像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年在你被爷爷丢开的时候,我这个做奶奶的没有第一时间抱起你,而是因为怕跟我丈夫站到了不一样的战线,就也去附和着讨厌你?可是生病不是你的本意啊。
如果能够选择,谁不想作为一个健康的孩子长大?为什么我当时就是那么害怕,我就是不愿意抱抱你?
我也在想,如果当时我在和你母亲吵架的时候少说两句,如果我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认为你母亲拖累了你父亲的事业,甚至忘记你母亲是一个心脏病人,最后间接催化了她的死,是不是今天我们的家里不会是这幅样子?就连你的哥哥姐姐,他们是不是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性格?我这么多年总是试图劝服自己,希望你母亲的死,明越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可是现实摆在眼前,我就是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们童年时缺失父母关爱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选择,可是从小到大,我只被教会了维护家族的体面,去做一个合格的主母,我甚至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一个好母亲,就被迫接过了所有孙子孙女的教育,我理所应当的用我小时候走过的路套在了你们身上,可你们都是孩子,连争辩都没有力气,更别说是反抗了……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去反省过呢?我是你们的奶奶,我也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成为有才干、对这社会有贡献的人,希望你们是正直而诚实的人,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心里的痛苦。
司予啊,奶奶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很快,也许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想过很多次,应该怎么跟你说出那句欠了你很多年的对不起,可是,请你原谅奶奶,一直到死,我也放不下那点可悲的尊严,我抱着对你们所有人的愧疚离去,只希望我的死,能够让你们些许些许地放下这么多年压在肩膀上的大山。
对不起。
司予啊,奶奶知道你想要过更自由的生活,也想过培养你的大哥接班,可是他不是那块材料,而我也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纪家的未来,只能交到你的手上,希望你能够把你父亲未竟的事业做出成绩,引导纪氏重新走向正轨。
奶奶这一辈子,为我丈夫,为纪家,为了自己自以为是的好的未来,搭进去了所有的人生和精力。
但你是幸运的,你遇到了一个尊重你,爱护你,愿意和你共同进退的妻子。
我想,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的祝福,司予啊,奶奶不应该祝你们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奶奶只想祝你们,无论岁月流长,人心如故。
司予啊,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奶奶又还能跟你说什么呢?】
最后的那行字,老人写得极重,几乎划破纸页,字字深深。
纪司予来来回回把那封信看了四五遍,直至寒风吹得他双手通红,几乎僵硬,这才默默将信纸叠好,收回信封中。
一身黑西装的青年抬眼,沉默着凝视墓碑许久。
末了,复才终于在墓前鞠了三个躬,放下怀中久久不曾落地的、本该送归亡者的百合。
也借着墓前的烛火,将那封信燃烧殆尽。
他转身走向妻儿方向的脚步却是轻快的。
——大儿子正伏在女儿的婴儿车边,顽皮地做着鬼脸逗妹妹发笑,他的妻子站在一旁,长发被寒风微微吹起又落下,不时弯下腰去,捏捏这个的脸,揉揉这个的脑袋。
他们闹成一堆,又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听到脚步声,蓦地齐齐回过头来,看向他的方向。
“司予?”
妻子向他招手,“谈完了吗?快过来看小谢,这孩子的鬼脸……噗,小谢,来,你给爸爸看看。
”
“才不要咧!爸爸爸爸,你来看阿嫣,她刚刚好像会叫我哥哥了哦!”
“那是被你逗笑的声音啦……”
“才不是呢!阿青,她明明就叫我哥哥啦!”
是了。
这个冬天难捱又寒冷,可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走过,竟也不觉得漫长难忍。
倒是像个初初许愿的孩子,许愿上天,只希望这余生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盼有花好月圆,人如初见。
长命百岁,岁岁常伴身边。
身后,信纸的余烬被风扬起,如一场迟到的送别。
寒风之中,唯独他步履坚定,快步向妻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