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饰[1](3/3)
,只会有一个倒空了的安眠药瓶,而你也许不会陪着我散步,直到药力消除。
这一切像一首押韵的对句般无可逃避,即使在意识到这些之后,我依旧伤心不已。
因为你没有好好地和我分手,你就好像根本没有离开过。
你徘徊不去,宛若一团浊气,又如一股老鼠的异味,等着挫败我想要乐观向上的企图——纯粹出于恐惧,我不久就开始尝试——而你对我的一举一动都心怀偏见。
你仿佛是我黑暗的分身,或是一个感通恶灵的大师,我每时每刻都能察觉你的想法意见。
我订婚的时候(七个月之后,和一个从前设计过、现在依然在设计公寓楼的建筑师),你告诉我,你还以为我会和别人不一样。
在婚礼上,是的,没错,我有全套的排场,连同一件洁白的婚纱,你对此嗤之以鼻。
我能设想,你在你那间昏暗的房间里,身边堆满吃得精光的沙丁鱼罐头和起了毛球的袜子,除了你的冷嘲热讽一无所有,你拒绝出卖自己,而我毫不掩饰地这么做了。
(背叛什么?出卖谁?和下一代不同,我们从未能找出敌人的所在。
)
我的两个孩子你不以为意,我后来获得的学术地位也是。
虽然只是薄有微名,我已经成了研究十九世纪家庭妇女小说家的权威。
结婚之后我发现,和哥特传奇相比,我和那些女作家更有共同点;我想,这种对于自己真实个性的洞察意味着成熟,一个让你鄙夷的字眼。
我最重要的研究对象是盖斯凯尔夫人[30],不过你可能也听说过J.H.里德尔夫人[31];她还用F.G.特拉福德这个笔名写作。
我交出了一篇颇为让人信服的论文,关于她的那本《低地大宅的乔治·盖斯》,后来登在一本声誉很高的期刊上。
不用说也知道,我成了终身教授,因为我所在的那个院系,在对女性排斥多年之后,最近被迫要对自己的聘用制度做些解释。
我是个充门面的,你总是不厌其烦地一再指出。
我也穿得光鲜亮丽,就像是个充门面的。
那些死气沉沉、不可一世的羊毛衣服,你也许还记得的那些,随着生活渐渐宽绰,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救世军的衣物回收箱[32]里,被一批还算时髦的裤装和利落的连衣裙取代。
男同事们觉得我高效干练,而且颇为冷酷。
我不再染指露水情缘,因为我讨厌那些扔不掉的纪念品。
我的大衣不再迎风翻飞,而我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也不再引人侧目。
我上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样一场会议上,大型的、最重要的人才市场和招聘大会。
吊诡的是,那一年的举办地正是纽约。
我是要去朗读一篇论文,关于阿米莉亚·爱德华兹[33]和与她同时代的其他女记者。
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议程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一定是别人。
但真的是你,确定无疑,你整场会议都在讨论约翰·济慈[34]是不是有梅毒。
你对十八世纪早期水银在医学上的应用做了相当可观的研究,论文的最后一段则是模棱两可、不下结论的杰作。
你胖了,实际上你看上去身体健康,好像经常打高尔夫球。
不过我没有等到你的讪笑:你读论文的时候面无表情。
后来我走上前去祝贺你。
你见到我非常诧异;你说你从没想过我会最终成为像现在的模样,你或许是有些愕然的目光打量着我出自美发沙龙的发型,修身的红色连衣裤,时髦的靴子。
你自己也结了婚,有三个孩子,你还急急忙忙地给我看钱包里面的照片,像护身符一样举在手里。
我拿出自己的照片作为回应。
我们谁也没有提议一起去喝一杯。
我们祝福彼此一切顺利;我们都失望不已。
我现在明白了,你曾经希望我年纪轻轻就死于肺结核或是某种同样充满传奇色彩的疾病。
骨子里你也同样是个浪漫派。
这件事本该就这样到此为止,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
我爱我的丈夫和孩子,千真万确。
除了参加全体教师大会之外——在会上一边用钩针编织阿富汗花纹方巾,一边讨论课程安排和加薪,我给他们做营养丰富的饭菜,准备生日晚会,自己发面包腌酱菜,至少大多数时候如此。
丈夫钦佩我的成就,而且在我——像他们说的那样——陷入忧郁沮丧的时候,给我支持鼓励,虽然这样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
我的性生活丰富而满足,我已经能听见你嘲笑这两个形容词,但任凭你如何奚落,它就是丰富而满足。
而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可是,等我从学术会议现场回到我住的房子,你却还是没有离开,那房子不是平房,而是一幢殖民式样的两层小楼,而且自从我搬到里面,你就占领了地下室。
我还以为你已经烟消云散,祛退化除:你已经成了现实的存在,有一个妻子和三张快照,而说到底,平庸的现实才是治愈单恋的神奇解药。
可还是不够。
你就在那里,在你惯常停留的位置,架子旁边,地窖楼梯的右侧,我放那些腌蔬菜的地方,灰头土脸,标本似的站着,就像玻璃柜子里的杰里米·边沁[35],你看着我的眼神不是从前的轻慢,而是带着责备,仿佛是我让这一切发生的,仿佛这都是我的错。
你一定不会想要回去的吧,那种潦倒,那排渐渐破败的房子,那份迷人的绝望和空虚,那种恐惧?你一定不会愿意永远被困在波士顿泥泞的街道上。
你本该再小心一点的。
我试着告诉你我们的结局一定会很不如意,我们的过去并非你所记得的那样,你是在欺骗自己,可你拒绝了我的好意。
再见,我对你说,静待你的回眸,忧戚的,惆怅的。
你应该转身走远,经过那几只大行李箱,拐过角落,走进洗衣房,消失在双筒的洗衣烘干机后面;可是你却一动不动。
[1]本篇中指用人的头发加上金属配件编结而成手镯、项链或耳环等首饰,维多利亚时代英格兰盛行,多用于缅怀故人,也用作定情礼物。
[2]《圣经·旧约·但以理书》载:古巴比伦国王伯沙撒宴饮时,见一只手指在王宫墙上书写神秘的文字,这手指是上帝警告他国将亡,身将死的神谕。
现英语中以“墙上的文字”(thewritingonthewall)表示大难临头,厄运将至。
[3]罗布劳(Loblaws),加拿大连锁超市品牌,成立于1919年。
[4]伤残平民救助会(SocietyforCrippledCivilians)1935年成立于加拿大,开设慈善超市,为残障人士提供工作机会。
1976年成为国际组织GoodwillFederation成员。
[5]菲林地下室(Filene'sBasement),1909年诞生于美国波士顿的时装连锁折扣店,2011年破产关闭。
[6]阿尔及尔(Algiers),北非国家阿尔及利亚(Algeria)首都。
[7]塞勒姆(Salem),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
瓦尔登湖(WaldenLake)在其西侧约47公里处。
美国作家和哲学家亨利·戴维·梭罗(HenryDavidThoreau,1817—1862)于1845—1847年间居住湖畔,后出版《瓦尔登湖》(Walden)一书记述这段经历。
[8]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Hawthorne,1804—1864),美国作家,生于塞勒姆,代表作包括《红字》(TheScarletLetter,1850)及后文提到的《七个尖角的阁楼》(TheHouseoftheSevenGables,1851)等。
[9]受清教主义影响,17世纪的人流行面带伤感愁容,培养忧郁之情,相信若想有所成就,就须自制、忧郁、沉思和冥想。
[10]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Plato)的思想体系,一般概括为:将世界分为感官接触的现象世界和永恒的理念世界。
[11]成书于2世纪罗马的《金驴记》(TheGoldenAss)载,美神维纳斯(Venus)嫉妒人类公主赛普克(Psyche)的美貌,指使儿子爱神丘比特(Cupid)施法,让她爱上丑陋怪物,不料丘比特自己爱上了赛普克。
维纳斯应允,但不许赛普克知道丈夫的面容和身份。
赛普克经不住姐姐劝诱,秉烛夜探,发现丈夫原是丘比特。
由于违背承诺,丘比特离去,后来赛普克历经艰险才与之重逢。
[12]罗德里克·厄舍(RoderickUsher),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EdgarAllanPoe,1809—1849)作品《厄舍屋的倒塌》(TheFalloftheHouseofUsher,1839)中的主人公。
[13]扶轮社(RotaryInternational)始于1905年,分布全球各地,社员来自各行各业,每周聚会,互相帮助并提供社会服务。
[14]维多利亚时代,幽默作家威廉·吉尔伯特(WilliamS.Gilbert,1836—1911)与作曲家阿瑟·沙利文(ArthurSullivan,1842—1900)合作25年,创作14部喜剧,并称“吉尔伯特与沙利文”。
[15]爱德华·李尔(EdwardLear,1812—1888),英国插画家和诗人。
下文引用其作品《雅尔邦格布的求爱》(TheCourtshipoftheYonghy-Bonghy-Bo)。
[16]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Freud,1856—1939),精神分析学创始人。
[17]约1620—1640年间,大批清教徒移民至塞勒姆及今天的马萨诸塞各地。
时人大多相信巫术和魔鬼的存在,1692—1693年,塞勒姆曾设法庭审判数百女巫,称为“塞勒姆女巫案”(Salemwitchtrials),现已成为当地旅游特色之一。
19世纪,一度发达的造船业式微,塞勒姆转向制革、制鞋及棉纺等制造业。
[18]纳撒尼尔·霍桑的先祖威廉·霍桑曾是塞勒姆的管理者。
威廉之子乔治·霍桑是审判女巫的法官之一。
纳撒尼尔·霍桑的《红字》及《七个尖角的阁楼》均从祖先经历中撷取素材灵感。
“七个尖角的阁楼”建于1668年,曾是霍桑表妹的房产,现为旅游景点和博物馆。
[19]1960年代初,波士顿附近先后有13位女性遭强奸并被勒死,凶手被称为“波士顿杀人王”(BostonStrangler),真实身份至今仍无定论。
[20]约翰·多恩(JohnDonne,1572—1631),英国诗人。
文中引用的诗句出自其作品《遗物》(TheRelic)。
[21]朦胧理论(Ambiguity),英国文学批评家威廉·燕卜荪(WilliamEmpson,1906—1984)创立,代表著作《朦胧的七种类型》(SevenTypesofAmbiguity,1930)。
[22]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勋爵(AlfredLordTennyson,1809—1892),英国诗人。
作品《洛克斯利田庄》(LocksleyHall)写于1835年。
[23]查尔斯河(CharlesRiver),马萨诸塞州东部河流,流经布兰迪斯、哈佛和波士顿三所大学。
[24]在美国小说家威廉·福克纳(WilliamFaulkner,1897—1962)的作品《喧哗与骚动》(TheSoundandtheFury,1929)中,主人公昆汀·康普生(QuentinCompson)在哈佛大学投查尔斯河自尽,热爱昆汀的读者在他投河的地方安置了一块纪念牌。
[25]20世纪50年代盛行的社交聚会,气氛私密。
[26]英语称GoodFriday,纪念耶稣受难,英美国家公共假期之一。
[27]安·拉德克里夫(AnnRadcliffe,1764—1823),英国浪漫哥特小说家。
《意大利人》(TheItalian)出版于1797年。
[28]《亨利·亚当斯的教育》(
TheEducationofHenryAdams,1907),美国历史学家亨利·亚当斯(HenryAdams,1838—1918)自传体作品,1919年获普利策奖。
亨利·亚当斯曾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其曾祖约翰·亚当斯为美国第二任总统,祖父约翰·昆西·亚当斯为第六任总统,父亲查尔斯·弗兰西斯·亚当斯在林肯总统任内为驻英公使。
[29]大西洋城(AtlanticCity)位于美国新泽西,海滨大道长约7公里,沿着海滩由北向南,沿途赌场、酒店、购物、餐饮和娱乐设施林立,1870年建成。
[30]伊丽莎白·盖斯凯尔(ElizabethGaskell,1810—1865),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小说家。
[31]夏洛特·里德尔(CharlotteRiddell,1832—1906),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小说家。
曾用F.G.特拉福德(F.G.Trafford)的笔名写作。
下文提到的《低地大宅的乔治·盖斯》(GeorgeGeithofFenCourt,1864)即用该笔名发表,是其最著名的代表作。
[32]救世军(TheSalvationArmy),1865年成立于伦敦的慈善组织。
[33]阿米莉亚·爱德华兹(AmeliaEdwards,1831—1892),英国小说家,女记者。
[34]约翰·济慈(JohnKeats,1795—1821),英国浪漫派诗人。
代表作包括《夜莺颂》(OdetoaNightingale,1819)等。
25岁时因肺结核病逝于罗马。
[35]杰里米·边沁(JeremyBentham,1748—1832),英国哲学家,功利主义创始人。
遵其遗嘱,他的遗体被永久保存,穿着自己身前的衣服,置于橱窗中,在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CollegeLondon,UCL)内开放展示,称为“自我肖像”(Auto-ic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