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吻(3/3)
见她迷迷糊糊向他摆摆手,这才知道她只是睡着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弯腰从车中抱起她,轻柔的语声,“青奴送你去屋里睡。
”
大门突然开了,周青抬头,裴恕站在门内,沉默的脸。
周青一言不发,抱着王十六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郭俭跟在后面,到跟前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请郎君责罚。
”
“到长安后领罚,”裴恕淡淡道,“你知道规矩。
”
回头,周青抱着她往后面去了,她的头靠在周青肩上,手放在身前,让他蓦地想起她昏迷那次,手是从旁边,无力垂下来的。
所以这次,她应当只是睡着了吧。
三百里地,带着伤,车子又慢,想来她是不眠不休,硬扛着追过来的。
“郎君,”郭俭犹豫着问道,“现在要走吗?”
裴恕沉默着,许久:“你们整整两天不曾合眼,先去歇宿,明日再走。
”
嘴上说着,心里突然有点不确定,他真的是为了让他们歇宿吗?
第三天一早。
裴恕出发时,王十六也出发了。
使团在前面,她的车马在后面,不远不近,保持着二三里地的距离,他歇脚时,她也歇着,他走时,她便也走,她没再上前纠缠,甚至连话也不曾跟他说过,裴恕觉得意外。
前夜她说各走各的,不来纠缠,他当时笑她口是心非,却没想到,她竟真能做到。
她意志之锐利坚定,在他生平所见的人中,也算是数一数二。
她既说到做到,那么他,便也没必要再去撵她。
半个月后,队伍到达潼关。
天气越来越冷,冰霜越来越厚,铅灰色的浓云低垂着,从一大早早,便像是傍晚般昏沉的天气。
王十六拢了拢领口,冬天里伤口不太好养,到现在还隐隐作疼,只怕,要留下疤痕了。
从前她翻古书,见到什么美容颜的方子,总要拉着薛临一起尝试,若那时候哪里有伤痕,必要用玉肌粉之类,每日里细细敷上保养,如今脖子上这么深,这么丑一条大伤口,反而不在意了。
将死之人,大约终于能将外物看开一点了吧。
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住,王十六探身一望,裴恕独自催马,往道边去了。
他去做什么?他走得很慢,低着头似在沉思,让她蓦地想起肥乡那夜的野山上,他恍惚哀伤的模样。
裴恕又走一阵子,远离大道,在荒僻处,望着远处的风陵渡口。
入冬已久,河水快要结冰了,几条小船泊在岸边,斑驳破旧的颜色。
七月里妹妹去肥乡时,他送她,便到这里。
原该一直送到肥乡的,只是他公务繁忙,已经是极力抽出来的时间了,裴贞一向懂事,再三再四劝阻,兄妹两个便在此处分手。
犹记得临别时裴贞从车窗里向他挥手,笑着说冬至跟前一定回来,与他一起吃冬至馄饨,赏梅花雪。
假如他能护送裴贞到肥乡,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死?
一阵寒风刮过,冷浸浸的,带着浓重的湿气,裴恕抬头,灰沉沉的天幕上,几粒小得难以分辨的雪粒子,飘飘悠悠,落了下来。
王十六也看见了,在难以言喻的心情中,停步伸手。
一粒,两粒,雪粒子落在手心里,变成针尖大小一点水渍,很快被体温蒸干,看不见了。
风不知什么时候越刮越急,雪粒子下得也越来越快,渐渐变成雪珠,又变成雪片,眨眼之间,地上已经是薄薄一层。
王十六望着远处的裴恕,慢慢向前走去。
裴恕回头,看见了她。
风刮得急,她脸被冻得雪白,颊上却是胭脂一般的红,想来是走了有一阵子路了。
地面粗粗一层白,她穿着素白的羊皮小靴,踩过去时扑簌簌的,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脚印。
她不守承诺了,她现在,离他太近了。
可奇怪的是,这念头只在脑中打了一转,他却并没有想要撵走她。
王十六又走了几步。
越来越近,他萧萧肃肃的身影立在风中,肩头上染了一层白,天光昏暗,唯有他幽深的眉眼突出苍茫的背景,那么熟悉,那么让人依恋的模样。
“哥哥。
”王十六喃喃唤了一声。
裴恕看见她口中丝丝缕缕,呼出来的白汽。
她在说话吗?声音太小,他并没能听见,看口型,也许在叫哥哥。
她为什么,总要叫他哥哥?
王十六又往近前凑近些。
他不曾拒绝,她便试探着,再近一些。
裴恕看见她睫毛上的冰,口中的热气呼上来,那点子冰渣化了,凝成极细的水珠,又成星星点点,水晶般的光影。
她越来越近,并不像是要停,裴恕在期待与拒绝中,低低压着眉。
王十六也看见了风陵渡,水边一层阴阴的白,是雪片化在水里,但还没有结冰。
薛临说过,冬天里海水也会结冰,海岸边上一大片一大片,连绵望不到头,保持着海浪卷来的形状,像一匹匹腾跃的马。
薛临还说,阿潮,等将来,我们一起去东海看雪。
东海的雪,是什么样子?她想象不出来,从魏州到永年,已经是她十六岁年来走的最远的一段距离了,她什么都不曾见过,可是没关系,薛临说,将来带她去看,去走。
她没等到那天。
她永远,失去了薛临。
突然之间,悲怆难以抑制,哽咽着唤出了声:“哥哥。
”
裴恕看见她睫毛上的水汽,和着泪,倏一下滑落。
她又哭了,她在哭什么?为什么她看着他时,总有这样古怪的目光?
王十六走到了近前。
他不曾推开,不曾躲闪,甚至他漆黑的眸子也看着她,生平第一次,没有嫌恶,只是那样平静的,带着她那么熟悉眷恋的温存看着她。
贪念一霎时膨胀到最大,王十六踮起脚尖,向他的眼睛,轻轻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