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3/3)
汀朝第一次来,第一次玩,第一次掷骰子。
甚至都不懂什么是坐庄。
但周围的吹捧声,人声,荷官小姐的邀请声——
等鹿汀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庄家的位置。
这片牌场的椅子都是昂贵的,像是格外符合人体工学,又有种一种光滑的寒冷。
鹿汀朝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才发现从这片牌场里竟完全看不到二楼他刚刚下来的那个角度的任何样貌。
也不知道费允承是否还在那里。
他有些坐立不安,扭头看了阿治一眼。
阿治伸出手,似乎像放在鹿汀朝肩头的手掌最终停顿,落在了小臂上:“没事,我在。
”
阿治向前探身,帮鹿汀朝铺开了牌:“不怕,我帮你看。
”
鹿汀朝遇到事就想往别人身后藏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没能改过来。
他小时候往庄稷身后藏,长大了更理所当然的往已经是他老公的庄稷身后藏——
再然后是莫岭南。
费允承。
直到这一秒。
鹿汀朝坐在这里的时候,面前这桌牌他再也无路可逃。
刚铺了第一张底牌,还没正式开牌。
荷官小姐笑盈盈的问鹿汀朝要玩哪种。
鹿汀朝哪知道有什么玩法,他求助的拉了下阿治的衣服。
阿治低头:“先玩最简单的,比大小,荷官开。
”
“OK。
”
身着旗袍的荷官连身姿都是窈窈的,一盅骰子在她手里像是开了花似的美观又亮眼。
骰盅落地。
荷官向鹿汀朝一笑,语气甜蜜:“庄家先来。
”
鹿汀朝有些茫然:“……小?”
荷官向阿治的方向看了一眼,戴着深红色豆蔻的美甲拉开骰盅——
真的是小。
周围一片欢呼喝彩的声音彻底压倒了鹿汀朝原本的惊讶,对家的筹码翻过来,又换下一家。
鹿汀朝在人潮的恭维和吹捧里又下了一庄。
——小。
大。
大。
小。
鹿汀朝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牌场的冰冷,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在燃烧中美得惊心动魄。
“阿治,哇塞,我牌运也太好了吧!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鹿汀朝连声音都是动听而软糯的,尾调像是带着钩子,引得人心痒难耐。
阿治没有说话。
或者说。
费允承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阿治抬头,向二楼丝毫看不到内容的平台看了一眼。
收回了视线。
筹码在牌桌上滚动的声音像是一曲魔鬼的诱饵,从始至终都不断吸引着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信徒。
阿治突然低声跟鹿汀朝说了句什么。
而鹿汀朝全然没有听到。
这里是最大的销金窟,是最奢靡的牢笼,是名副其实的欢场。
阿治看着鹿汀朝一步步走进去。
场面沸腾。
玩法已经换了几换,从最开始的基础玩法到了后面——
随着这一桌的筹码不断增大,越来越多的侍应生也跟了过来,配合荷官的计分和筹码的计算。
鹿汀朝坐在庄家的位置,就在下一轮即将开始发牌的时候。
尾席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晕倒了!!”
“天哪这个侍应生晕倒了!脸色好白!!”
“好吓人!要不要叫救护车?!!”
牌场玩是一回事,有些人玩不起自尽也屡见不鲜。
但除了这些,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事件——当然还是要叫救护车过来。
哪怕是在正是重要的牌局上。
坐庄中断。
大概到底是人命更加重要,人群顷刻间像潮水一般从牌桌上涌向了尾席倒下的那个人那里。
于是原本的欢腾也被中断,恭维被中断。
吹捧,鼎沸的人声,像是一场镜花水月,让坐井观天的人在一瞬间的冷清中陡然醒过来。
在欢腾过后的孤寂显得愈发让人折磨。
鹿汀朝坐在位置上反应了许久,才站起身,随着人群向晕倒的那个人看过去。
而下一秒。
鹿汀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看清了那个人。
费家的每座牌场都有着自己固定的医疗团队在二十四小时看守,以防这种突然状况的发生。
几乎不到几分钟之内,医疗团队就匆匆从楼上赶了下来。
为首的医师是个典型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但普通话说的格外流畅:“麻烦让一下,给晕倒病人留开足够的呼吸通道,麻烦让一下——”
随着几名医生的指导。
人群慢慢散开。
鹿汀朝的视线穿过面前的人墙,落在最里面那个身形颀长,却显得有些单薄的人身上。
宿宁郁。
是跟着自己去工作过,给自己收拾行李的宿宁郁。
是半夜任劳任怨给自己倒热水的宿宁郁
是会叫自己哥哥的宿宁郁。
是自己在港城……唯一认识的宿宁郁。
鹿汀朝脸色一白,扑开人群就要努力钻进去:“我认识他!我认识他!让一下——”
阿治伸手甚至没能拦住鹿汀朝的动作,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拨拉开许多人冲了进去,跑到了那个倒下的侍应生跟前。
。
“我认识他!我知道他的病史!”
拨开厚重的人群这一行为似乎用掉了鹿汀朝不少力气,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下意识伸手去想去探宿宁郁的呼吸,却被为首的医生拦住了动作。
那名医生翻看了宿宁郁的眼皮,开口道:“目前这位病人有生命体征,请让开一些,先让我们进行检查。
”
“好,好……”
鹿汀朝赶紧又向后退了一步,“他还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你们一定要救他啊他学习特别好特别不容易……”
艰难的挡开人群来到鹿汀朝身边的阿治:“……”
鹿汀朝还在絮絮叨叨:“哦对了他有遗传性心脏病,我之前给了他去做手术的但是不知道他做了没有,他特别穷一直不舍得吃饭好像还有营养不良,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啊他很学霸的我能给他出钱的……”
阿治:“……”
阿治重新又看了鹿汀朝一眼。
说实话。
阿治在费允承身边跟了很多很多年,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后来见得多了,许多人看第一眼就能有数。
就像他看鹿汀朝的第一眼一样。
这个人娇气,自私,挑剔,乖张,吃不了任何苦,也受不得任何诱惑。
他是一朵蜜罐里长大的,只能被娇养的,笼子里的金丝鸟。
而在这一秒。
却又似乎不同。
在那层外表之下,像是剥落了一层厚重的外壳,于是露出一些他内里的,更脆弱的东西。
阿治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为首的国外医生很快为宿宁郁进行完最基础的查体,然后招手示意两名助手将病人抬上担架。
那名国外医生对鹿汀朝道:“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病人应该还没有接受过心脏手术。
但目前情况紧急,有很大可能要进行被迫性手术。
”
医生问鹿汀朝:“既然您认识病人,不知您是否可以跟我们去一趟医院。
我们可能需要联系家属。
”
“可以可以。
”
鹿汀朝点了点头,随即又纠结了一下,“但是我晚点还要去接宝宝放学……”
国外医生:“没问题,只要病人先渡过抢救期,其余都可以明天再说。
”
鹿汀朝:“那行。
”
鹿汀朝回过头:“阿治,那我先跟他们去,你等我一下吗?”
阿治顿了一秒,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没事,我也没事,跟你一起过去,走吧。
”
鹿汀朝赶忙跟着担架往前跑了。
阿治落后几步,他向二楼的平台看了一眼,低头回了几条信息,然后抬起脚步,快速跟上了鹿汀朝。
*
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瞬间,原本热闹非凡的牌场如同一场落了幕布的戏,显得空旷又安静。
几道门后的群演领了工资离场而去。
只剩二楼费允承又重新点上了一只雪茄,烟气袅袅。
幽幽的淡香顺着没了演员的牌场空寂的散开。
站在旁边的保镖恭恭敬敬的试探:“Devin先生,刚刚楼下鹿小少爷那边……”
“有阿治看着,没事。
”
费允承的目光从二楼看下去,片刻后,“去查查那个侍应生的名字,看他和朝朝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
保镖:“知道了。
”
一直陪在旁边的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问:“Devin先生,那明天这里的营业……”
费允承点的雪茄是最贵的款式,每年只在美洲出产,限量供应给固定人群。
只不过费允承也没碰几口,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倦怠的微微阖了眼,又睁开,向楼梯的位置看去。
上楼的最后几阶传来脚步声。
随即声音落定,竟是Kim走了过来:“老板。
”
费允承抬眉。
Kim将几张监控打出来的照片递给费允承:“今天早上您前脚刚带着鹿小少爷出门,他后脚就找过来了,站在门口不肯走,一定要进来。
”
监控拍摄的格外清楚,连照片里那种格外死亡的角度都能看出里面那个人出色的外形和五官轮廓。
“要是其他人也就直接赶人了。
”
Kim显然很无奈,“但毕竟是庄家刚上来的掌舵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道他怎么烧的,把北城烧了个鸦雀无声。
”
这倒是千真万确。
虽然外界说法众多,但究竟为什么庄家老爷子突然退位让贤,庄稷上位掌管整个庄氏。
而原本外界传言这位又年轻资历尚浅的继承人上台后,竟并没有像许多世家的继承人一样平平无奇——
庄稷格外出色,而且不同于庄老爷子在位是的与人为善和谦和。
这位庄家的年轻继承人更阴冷,也更阴狠。
他有着来自于庄老爷子表面上的朗然和温润,却也有着不知从哪里继承来的毒辣和狠厉。
庄家突然的主权人变更和姜家的垮台据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直到今天,直到姜家破产重组,姜氏原本主理人全数锒铛入狱的今天——
媒体也没能找出这其中的联系和阴谋。
直至今日,俨然有和港城费家擂鼓对旗的意思。
Kim又把另外几页纸呈给费允承看:“就单一早上,我们这边的媒体已经刊上头版头条了,这标题着实是……唉,老板,您看怎么处理?”
港城的媒体向来夸张,举世闻名。
费允承接过Kim手里的报纸瞄了一眼。
“北城金郎夜访费宅,疑是共度夜晚遭拒??”
“庄家新任掌权人缘何困守大门之外??”
“豪门夺妻?!疑费家抢夺北城庄氏未婚妻!”
那头版头条着实印的夸张。
在场的保镖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费允承倒是平静:“现在人呢?”
Kim问:“老板是庄家那个新任继承人吗?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他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另一道急匆匆跑上来的声音打断了Kim的话。
一个穿着燕尾服侍应生模样的男生道:“Devin先生,刚刚门口停了辆全球限量的库里南,里面下来的人说他叫庄,庄稷。
说是……说是想要见您!”
“大胆。
”
Kim脸色一变,“怎么说话的,在你看来什么人都能见老板吗?”
侍应生赶忙慌张的摇头:“不是,不是的!Devin先生,刚刚那个人我在电视上看到多,很有名!”
侍应生道:“而且他,他好像带了警司厅的人过来。
他说如果您不下去见他,他就要请警司厅立刻进行我们这里的款项和人事关系搜查……”
短暂的沉默。
牌场永远不可能是个干净的地方,只不过它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下,不见天日,也从来没人敢将它挖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中。
而庄稷却这样做了。
这并不仅仅是警司厅来了人,而是意味着在这一天,庄稷终于也获得了和费允承叫板对峙的权利,获得了在港城同样的话语权。
这丝毫不像是个刚刚继承了庄家的继承人。
“那就去看看吧。
”
半晌。
费允承悠悠笑了一声,他从宽敞无比的沙发上起了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赶在朝朝还没回来之前,我们去会会这位看上去很了不得的……年轻人。
”
*
没了阿治安排好的演员,在不营业的这一天,第一道门显出种难得的清净。
覆盖和扫净了所有血迹的清净。
在看到费允承下楼的时候,庄稷回身和身后的几名警员说了些什么,那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司厅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费允承后离开了这里。
庄稷自第一道门后的佛爷椅上起了身。
他穿一身很休闲的风衣,配卡其色的长裤,颇有种港风的味道,配合着他出挑的五官,在人群中永远引人注目。
“好久不见,费老板。
”
庄稷眉梢微扬,声音倒也显得谦和。
费允承跨出第一道金门,遥遥看了眼几名警司厅离开的方向:“的确是有失远迎,让庄老板见面就给我这样一份大礼。
”
穿着旗袍的靓女弯腰呈上两杯热茶,白瓷盅的,热气袅袅。
费允承坐下来,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不知道庄老板何意啊?”
“我要带鹿汀朝回北城。
”
庄稷眉目间的神情是冷的,“他不适合这里,想必Devin先生也很清楚。
”
费允承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拢,他向外指了指:“听其他人说,上次庄先生来港城还是十几年前,学生时代?”
庄稷皱眉:“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想与后辈说说港城近些年来的变化。
”
费允承笑了笑,“只不过庄先生看上去兴致缺缺。
”
庄稷:“如果费老板诚心分享,以后自然另有机会。
”
费允承道:“如果不诚心呢?”
庄稷神情一变:“费——”
“别这么着急,年轻人。
”
费允承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我是想与你说,你十几年不曾来过这里,看不到这里的万千变化。
自然也看不到朝朝来时走过的路。
”
在庄稷陡然难看的脸色里。
费允承悠悠道:“你看不到朝朝在这里独自生子时的茫然无助,看不到我给予他的帮助,又怎么能笃定,他会愿意给你离开呢?”
“费允承!你怎么说得出口这些话?!”
庄稷勃然震怒。
他脸色惨白,目眦欲裂,“你带他来这种会上隐的地方,你明明知道他——”
费允承轻轻一笑:“他怎样?”
庄稷高挑的身形像是被刺穿一样痛极了的晃了晃,咬着牙一时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啊。
”
费允承和缓道,“庄稷,我知道朝朝经不起诱惑,他脆弱,稚嫩,喜好刺激,贪婪,又受不住蛊惑。
”
费允承:“他就是这样被你养坏了的一棵……在蜜里长大的毒花啊。
”
“费允承——!!!”
庄稷一把拽住了费允承的领口,整个人颤抖的如同困兽的嘶吼。
顷刻间。
所有保镖的护具全数朝向了他。
费允承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样待客像什么话。
”
费允承伸手抓住庄稷的手腕,狠狠一用力,竟硬生生拉了开来。
“年轻人做事鲁莽,不懂珍惜。
”
费允承不急不缓的正了正自己的领扣,“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今天我教给你。
”
“我爱朝朝。
”
费允承看向庄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一字一顿的道,“庄稷,知道你为什么留不住他吗?因为你不够狠。
”
费允承道:“像这种有毒的花,你要先给他一切,让他习惯,让他成隐……这样,他才会乖乖留在你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