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渠问对:幼帝启蒙帝王术(3/3)
籍。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历史的尘埃中淬炼而出:
“辨忠奸…乃帝王毕生之功课。
”他缓缓开口,目光重新落回刘弗陵那张充满求知欲的小脸上。
“察其行,而非听其言。
观其利,而非信其誓。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案光滑的冰裂纹瓷笔洗边缘,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忠臣者,谋国不谋身。
其言或逆耳,其行或刚直,或如魏徵之面折廷争,触怒龙颜;或如汲黯之质责公卿,不避权贵。
其心所向,社稷为重,君王次之,己身最末。
纵触雷霆之怒,陷斧钺之危,亦不改其志,九死无悔。
其利,在江山永固,在万民安康,在青史留名。
”
霍光的声音在说到“九死无悔”时,微微加重,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昭帝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拿起案上一支未蘸墨的紫毫笔,笔杆冰凉。
“小人者,谋身不谋国。
其言必甘如蜜饯,其行必曲意逢迎。
或如费仲之谄媚惑主,投君所好;或如尤浑之构陷忠良,排除异己。
其心所念,唯权位利禄,唯君王之私欲喜好。
彼等如藤蔓,缠绕巨树,吸其膏血,损其根本。
其利,在君王昏聩,在朝纲混乱,在可趁之机,攫取私利!”
说到此处,霍光的声音陡然转冷,手中那支紫毫笔的笔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点破了一个无形的脓疮。
他将笔轻轻放回笔山,动作缓慢而凝重。
“然则,”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邃难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忠奸之辨,非泾渭分明。
大忠似伪,大奸似忠。
更有那等人物,初时锐意进取,忠肝义胆,然权势加身,渐忘初心,贪欲滋长,终成国之巨蠹…亦或,心怀忠义,然行事操切,刚愎自用,反成祸乱之源…此间分寸,微妙难言,唯赖陛下…明心见性,洞察幽微。
”
霍光的声音在石渠阁幽深的寂静里回荡,带着历史的回响和无尽的深意。
他不再看昭帝,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案上那卷摊开的《尚书》,手指在“皇极”二字上缓缓摩挲,仿佛在汲取某种亘古不变的力量。
刘弗陵端坐在席位上,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
霍光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一下下凿开他懵懂的世界,露出底下坚硬而残酷的基石。
那些关于忠奸、关于权谋、关于帝王心术的冰冷字句,带着历史的血腥气和霍光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沉沉地压在他稚嫩的心头。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比石渠阁的清冷更甚。
他努力消化着那些沉重的话语,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乌黑的眼眸里翻涌着困惑、震撼,以及一丝被强行拖入成人世界权力旋涡的惊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问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石渠阁内,烛火依旧跳跃。
巨大的书架投下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将幼帝单薄的身影完全笼罩。
霍光立于案前,身影如山。
他传授的是驾驭权力的帝王术,播下的,却是足以撕裂一切的猜忌与孤寒的种子。
这幽深的石渠阁,此刻已化作帝国未来风暴最初的演练场。
而那位端坐聆听的幼主,他那双清澈眼眸深处悄然滋生的、远超年龄的思虑与审视,便是这场无声演练中,最不可测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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