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邯郸市廛 铜臭里的天下(1/3)
邯郸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铜汁,泼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炙烤着夯土的街道,蒸腾起一股混合着尘土、牲口粪便、香料和人汗的、独属于战国大都会的、生机勃勃又略带刺鼻的气息。
市廛(音:缠,市场之意)正是最喧闹的时候。
车马辚辚,牛车沉重的木轮碾过路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间或夹杂着驷马高车清脆急促的銮铃声,那是贵族家仆或豪商在采买。
人声鼎沸,仿佛一口煮沸了七国语言的大锅。
齐语的高亢,楚语的绵软,秦语的短促,韩魏赵的“河洛”官话……交织在一起,不是为了吟诵诗篇,而是为了最实际的讨价还价。
“上好的河东稷米,三布币一斗!”
“看看这燕地的貂皮,茸毛丰厚,过冬必备!”
“新到的海盐,没有苦涩味!走过路过莫错过!”
货架琳琅,摊铺鳞次栉比。
东海的珍珠在粗粝的陶碗里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与旁边楚地来的犀角那粗野原始的质感相映成趣。
巴蜀的丹砂,色泽殷红如血,被小心翼翼地盛在漆盒中,那是方士和贵妇的恩物。
精致的漆器上描绘着云鸟蟠螭纹,来自遥远的南方工坊,而闪着冷冽寒光的铁器——犁铧、锄头,乃至未经开刃的剑胚,则昭示着这个时代生产力的跃进与战争的阴影。
丝帛、麻布、腌肉、活禽、陶俑、竹器……世间百物,似乎都能在这片喧嚣中找到一席之地。
在这翻滚的人潮与物欲的漩涡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从容。
他约莫三十五六年纪,身着裁剪合体的赤色深衣,领口袖边以玄色锦缎缘饰,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华贵。
面容清癯,下颌微须,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转动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一切浮华,直抵事物内在的价值。
他便是卫国大商人,吕不韦。
跟在吕不韦身后半步的,是他的老仆吕槐。
吕槐须发已见花白,腰背却挺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一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短小的护身铜匕。
他沉默寡言,像一道忠诚的影子。
主仆二人刚刚结束一趟长途贩运,押送的货物已在市掾(市场管理员)处登记,正待缴纳最后一关的市税,便可入库或发卖。
收税的是一位赵国的税吏,四十上下,面皮微黄,一双眼睛眯缝着,透着常年与铜臭打交道磨砺出的精明与惫懒。
他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案后,案上堆着成串的布币、刀币,还有记录用的竹简和刻刀。
“吕先生,久违了。
”税吏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这次从何处发财归来啊?”
吕不韦笑容可掬,还了一礼,动作舒展自然,毫无商贾常见的谄媚或急切:“李税吏辛苦。
不过是跑了趟楚地,弄了些漆器、犀角,糊口而已。
”他示意吕槐将货单递上。
税吏接过竹简,手指在上面的数字和货物名称上划过,慢悠悠地道:“哦?楚地近来也不太平啊,听说边境又有摩擦,这商路一断,物价可就……啧啧。
”他话锋一转,看似闲聊,实则试探,“尤其是这漆器,运费怕是涨了不少吧?还有这犀角,如今在邯郸,可是紧俏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