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泥里生(夜行上海)(3/3)
看过两回。
”
临走那天,姑妈往我们包里塞了一大袋苹果,又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雪白的粉末。
“这是珍珠粉,”她说,“我每天都吃,安神的,你不是总说睡不着吗?拿着。
”
我瞅着那瓶子精致的玻璃盖,知道这东西金贵,连忙摆手:“姑,我不要,太贵重了。
”
“拿着吧,”姑妈把瓶子硬塞进我手里,“公家出钱的,我这工伤,厂里给配的。
不拿白不拿,我才不管呢,身体是自己的。
”她又转向母亲,压低了声音,“弟妹,我跟你说实话,我这脑子就是轻微脑震荡,养养就好了。
但我想通了,以前在厂里拼得太凶,值当吗?现在趁这机会歇着,也挺好。
”
母亲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呀,总算开窍了。
”
回到嘉兴,父亲已经从乡下回来了。
他听母亲说完姑妈的情况,点了点头:“问题不大,就是得放宽心养着。
”没过几天,县里也来人了,给母亲送来了结论——她之前被卷进去的那桩案子,查清楚了,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母亲拿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手指微微发抖,眼眶却亮得很。
那年春节,家里格外热闹。
姑妈带着表哥天峰从上海来了,她说过几天她和天峰要走,让姑父在我们这儿再多住些日子——她说要等政策明朗了再让他回去,不然那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天峰表哥比我大十岁,正在上海交大读大学。
他看见我弟弟,笑着问:“这是冰峰吧?跟我名字就差一个字。
”
我这才注意到,弟弟叫冰峰,表哥叫天峰,都带着个“峰”字。
母亲笑着说:“你姑夫取的,说‘峰’字好,有骨气,能站得高。
”我摸手上的苹果忽然觉得,原来取名字也是件有讲究的事,像在给日子偷偷埋下个盼头。
除夕那天,父亲写了副春联,上联是“雪消门外千山绿”,下联是“春到人间万户欢”。
我和天峰表哥一起贴在门框上,浆糊是母亲用面粉调的,黏糊糊的,蹭在手上暖烘烘的。
厨房里,姑妈带来的上海苹果摆在盘子里,红得像小灯笼,弟弟冰峰踮着脚够不着,被姑父一把抱起来,举到柜子顶上让他拿。
吃年夜饭时,父亲开了瓶绍兴黄酒,给姑父倒了满满一杯。
“来,喝了这杯,”他举起杯子,“新的一年,啥都能好起来。
”
姑父眼眶红了,仰头把酒喝了,抹了把脸:“借你吉言。
”
窗外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炸开的火星像撒了把星星。
我扒着窗户往外看,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屋顶盖了层银霜。
母亲走过来,把件厚棉袄披在我身上,轻声说:“冷不冷?进去吧。
”
我摇摇头,看着远处亮着灯的窗户,忽然觉得,那些灯光像一串省略号,后面藏着好多好多的日子。
天峰表哥说,他毕业后想到浙江来,浙江是老家。
母亲说,等开春了,她想在院子里种点青菜;父亲说,他要把那辆旧自行车修修,带着我们去县城逛公园。
大年初一的太阳特别好,暖融融地照在院子里的积雪上,折射出晃眼的光。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弟弟冰峰和天峰表哥在雪地里追着跑,听着屋里传来姑父和父亲的笑声,手里攥着那瓶珍珠粉,瓶身被太阳晒得暖暖的。
原来雪化了之后,真的会有春天啊。
我望着远处黛青色的天空,心里忽然笃定起来——那些埋在泥里的日子,那些在黑夜里摇晃的火车,那些带着凉意的上海的风,总有一天,都会长出新的芽来。
《沪上行》
铁马摇风赴沪滨,
姑慈浆暖破冬晨。
一堂笑融檐前雪,
已见春光探旧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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