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3/3)
陶说话间替李大坤添了茶,敬上一支烟,又回里屋去了。
李大坤显得很随便,抽着烟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关书记。
关书记刚来,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就同我们说一声。
我们公安局有一个好传统,凡是管我们的书记,我们一定要让他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
管政法是很辛苦的,不能让领导在一些小事上过多分心哩。
”
关隐达哈哈一笑,说:“老李真幽默呀!有意思有意思。
我们是当领导,可不是当老爷啊!能有什么事?一个三口之家,就连吃饭拉屎的事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事啊。
说到底,家里的事,除了‘进出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
几句话说得李大坤也哈哈笑了。
关隐达知道接下来就是闲扯了。
他不想同李大坤扯公安局的事。
凭他多年来的领导经验,他认为不该同分管单位的副手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
李大坤如果真的是来谈工作,他就应该同局长朱克俭一道来。
李大坤独自上门,来意自不必说。
关隐达就同李大坤随便扯扯闲话。
可李大坤总扯到公安局的事情,叫关隐达不好怎么答应他。
他便望着电视,优雅地抽着烟,嘴上有心无心地啊啊着。
时不时又拿别的话来岔开。
他见李大坤能把拍马屁的话说得自自然然,叫人听来半真半假,不觉得怎么肉麻,就料定这人只怕非等闲之辈。
当领导的同这种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弄不好就叫他们操纵了。
“我的印象,黎南的老百姓还是很淳朴的啊。
”关隐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来,那样子像饱含了感情。
李大坤却说:“群众总的来说是好的,但也有少数叫人头痛的。
说得难听点,简直是刁民。
您这管政法副书记担子很重哩。
”
这话太煞风景了。
关隐达刚才那么说,一来是想岔开李大坤的话头,二来是抒发对百姓的情感。
李大坤却一句话又扯到工作上去了,而且说得那么不中听。
不过扯了这么一会儿了,关隐达一直还没有给他提供打小报告的机会,总是在他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叫关隐达绕开了。
既然李大坤总是这样,关隐达就拿出了领导的架势,说:“老李,我哪天要专门同你们局里的几个头儿研究一下公安的工作方法问题。
现在矛盾多、案子多,而警力又不足,如果不好好研究一个工作方法,就更难办了。
不是我一个人的担子问题,也不是我忙不忙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不是我说偷懒的话,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总不能陪你们天天泡在案子里嘛。
关键还是靠你们,靠你们在提高工作水平上下功夫。
当然,听周书记介绍,公安局近来一段工作还是不错的。
”
李大坤忙说:“对对,工作方法是要改进一下。
我早同老朱说过,也提过一些建议……”
关隐达不让李大坤说下去,就抢了话头说:“你们几个头儿要好好研究一下。
”
他只容李大坤说了两句是是,便不断地发问,提的又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着边际的话题。
李大坤就没头没脑地答问。
可他往往不等李大坤答完,又提别的话题了。
他有意这样显得心不在焉。
他知道李大坤要么会感觉这位领导没有耐心听他讲话,要么会让李大坤觉得这位领导思维活跃,叫人应接不暇。
不管他怎么去感觉,都会对他构成一种威压。
关隐达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大坤终于显得很拘束了,关隐达突然什么也不说了。
室厅便只有电视的声音。
李大坤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打搅关书记休息了。
”说罢就站起来了。
关隐达也站了起来,握着李大坤的手说:“不急嘛。
有空就来扯扯啊。
”
关隐达刚准备替他开门,瞥见门角有一个包裹,就拉住李大坤说:“老李你这就不对了。
”
“关书记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
”李大坤推推关隐达,说什么也不肯拿回那个包裹。
关隐达说:“老李,我同你讲个道理。
我老关也不是一个假模假样的人,搞什么假正经。
我们以后多接触你就知道了。
你想想,我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每个月就那么点点钱,要养家糊口,哪有钱用来讲这个客气?我们以后要经常打交道,讲究这一套就不随便了。
我哪天想到你家去坐坐的话,我怎么进门?不送个礼品给你吗?有来无往非礼也。
送吗?我的确没这个钱送。
”
关隐达想尽量把话说得入情入理,但见李大坤好像不好意思了,便觉得刚才可能还是生硬了一点,就退了一步,说:“这样吧,你这条烟我还是拿了,反正烟酒不分家。
其他的你还是拿回去。
不过老李,这可是最后一次啊。
”
李大坤脸上这才好过些,笑道:“关书记这么认真,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有你这样实在的好领导,我们公安也好搞了。
”
李大坤再客气几句,挥挥手走了。
陶陶辅导完了儿子通通,出来给关隐达倒水洗脸泡脚。
关隐达正泡着脚,猛然想起要给朱克俭挂个电话。
刚才随便同李大坤提到要他们研究一下工作方法的事,说不定老李明天一早就会同老朱说的。
这一来就不对头了。
他一般只能给下面的一把手直接下达指示,不然一把手会有看法的。
照说李大坤要是有头脑的话,就不该自己向老朱去转达他的指示。
但看样子李大坤还没这个心计,他只怕还会拿这事到老朱面前去炫耀,表明他在关书记这里得宠了。
关隐达让陶陶递过电话,挂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朱克俭的老婆,说老朱还没回来。
临睡前,关隐达再挂了朱克俭家电话,老朱老婆也不问问是谁,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讲没回来没回来。
”还不等他再开言,那边砰地放了电话。
关隐达放下电话,忍不住摇头而笑。
陶陶问他笑什么,他说:“公安局朱局长的老婆好贤惠哩。
”
一天下来,真有些累人。
关隐达上床不久,就睡意蒙眬了。
却模模糊糊想到了那张明信片,他猛地清醒了。
他同夫人的感情一直很深,可是年深月久,他又越来越想念那位远在北方的女人。
他同肖荃有缘无分,同学们至今还在感叹。
关隐达后来有了陶陶,又官运正旺,肖荃在他心里慢慢地也就淡了。
他不到三十岁,任着县委副书记,眼看就要接县长,过几年又是县委书记。
成天都有许多的事要干,也无暇顾及儿女情长的事。
人一现实,便觉得感情上的事太浪漫,几乎是小孩子们玩的把戏,倒有些好笑了。
两人音讯渐绝。
不到几年,陶凡退了下来,张兆林接地委书记,关隐达开始在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兜圈子了。
他岳母曾感叹说,他是成也陶凡,败也陶凡。
他有一段心情很灰,便又想起了肖荃。
这时他才发现,他同肖荃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而同陶陶却不可以。
他便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
他不想存有这么危险的念头,便想这也许就是妻子与朋友的区别吧。
但他的确想知道她的消息。
她现在怎么样了?却不知她的下落了。
后来偶尔在报纸上看到她的一篇散文,写的是想念一位朋友。
他熟悉肖荃的文笔,更熟悉她写的那桩桩往事,她的那位朋友就是他!他连读了几遍,相信这个肖荃就是他这几年常常想起的那个肖荃。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原来肖荃也在找他。
关隐达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一定要找到她!后来,经过了许多周折,才找到了她。
人在深夜,意念常常是夸张的。
他对肖荃的想念,春草一般疯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