Ⅷ(3/3)
吹牛说他家有私家车时,都没有当面戳穿。
你的回复我是记得的:“这就算厚道吗?不揭短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品德吗?”
那晚你和我通了好几条短信。
你有一条短信说,你刚转到高二(1)班来就感觉到邵天一的独特,你跟他做朋友是因为你觉得他独特,而独特的人都会有毛病,所以我不必交代你为天一的家境保密。
你还请我放一万个心,你对谁家里怎么样无所谓,独特是你看重的,邵天一就凭这点吊起你和他交往的胃口。
正在我们用手机交谈的时候,叮咚的短信插进来,说寄宿学校门卫告诉她,刚才来了个男的,自我介绍是叮咚的父亲,还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要求在学校大门口见女儿一面。
这是个怪异的消息。
我前夫最后见叮咚是她五岁那年。
最后一次跟我邂逅也是一年多前,而且是不欢而散的。
“妈妈我现在能见他吗?”我正发蒙,女儿追来一条短信。
“今天不行,太晚了。
”我回复叮咚。
“他说就看看我,十分钟就走。
”
“明天再说。
”
“明天他就回欧洲了。
”
消失了几年,一现身就要操纵女儿,操纵局势。
“那就先请回欧洲吧。
”
那晚我和女儿的短信来往大致就是那样。
我知道叮咚多失望,她父亲的礼物一定讨了她欢心。
再说,谁会对自己的父亲不好奇呢?我从来没有告诉叮咚她父亲是怎么个人,怎么从我们的生活里出局的。
就在我心疼我苦命的女儿时,畅儿你又来了一条短信。
“邵天一是不是爱上你了?”
我顾不上回复你。
我还在想我前夫这个人。
叮咚刚满一岁的那天他告诉我,他要去东欧做生意,不久便消失了。
一年后回来,把一张存折往桌面上一按,上面有八千元,似乎那就是他消失在东欧一年的所有交代。
我当晚给他洗衣服的时候,从一件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女婴,看得出是混血儿,黑头发,棕色眼睛。
我把湿了水的照片放在玻璃板上晾干,他看到后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
畅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直觉好得可怕。
我的直觉马上捕捉到了他的微妙惊恐,微妙的自我悔恨——不是悔恨对我的不忠,是悔恨自己没有更好地掩藏那不忠,出了个低级纰漏让不忠的证据落入我手里。
那张照片就是证据。
照片还没晾干我就把什么都搞清了。
我问他的混血女儿现在多大了,他听到我口气家常的问话时,心里一定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
他的回答当然是谎话,骂我有病,说照片上不过是他朋友的女儿。
我只催问女孩多大,他说就照片上那么大,大概六七个月吧。
我说眼下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快三岁,比叮咚大一岁多一点。
他还想否认,我把相机留下的日期指给他看。
我接下去开始推理:他在一次去北京出差时认识了一个东欧女人,也许是被北京某个夜总会招进去跳艳舞的,他让她怀上了这个女孩,然后跟着怀孕的女人回东欧去了。
他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回答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一个礼拜后,我们办妥离婚手续。
叮咚的父亲就那样消失了,他没有问问女儿,允许不允许他那么彻底地消失,就像这天下午,不问问女儿是否允许他突然再现,他就自顾自再现了。
正在我为这位前夫闷声发怒时,你又追来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可能问得太多了。
别生气啊!530(我想你)!”
我在感情上是苦命的。
我离婚的事是瞒着人的,连我的父母都是好几年后才知道的。
我太要强,最怕在人前做弃妇和怨妇,也最怕那些热情的媒婆们。
很多年后同事和朋友才渐渐知道我一直在做单亲妈妈。
而这天他想出现就出现了,连条短信都没有,连商量都不商量。
跟你和天一相比,也跟我班里所有的学生相比,这位前夫对我的不尊重那么赤裸裸地彰显出来。
八九年过去,我和女儿的岁月在明里流逝,他的却在暗地里,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岁月流过哪样的地域,汇入过哪样的人群,夹带了多少污浊和毒素,我们无法得知……可他突然就冒出地面……我不由得想到你,想到天一,跟你们相比,那位前夫是多么的不洁。
我爱你们那种洁净。
无论你和天一在心里把我模拟成谁,都从未让我感到那种不洁。
大概出于这种对比,我向你大胆放飞了我的回应:“130”——也想你。
你最后向天一举刀的动作,霹雳一般的动作,是由巨大的积蓄能量引发的,我那条信息应该是误给你第一盎司能量。
我的犯罪开始了。
我不知道你接到我这条信息时的心情。
后来你说是“顿时烂醉如泥”。
我对你们这些少年的夸张已经习以为常。
你还告诉我,你因为我“也想你”而开了一瓶父亲的啤酒。
不过你醉在喝酒之前。
你就是在那天晚上开始染上喝啤酒的习惯的。
现在想来我给你发那条“也想你”短信还有个下意识动机,就是想要你挡住我的前夫。
他在叮咚的学校现身给我不良预感:他也可能在我家门口现身。
我需要心理上的庇护,你和天一似乎都能给我那种无形的庇护。
你们的纯洁能抵消多少丑陋和污浊,我有你们的纯洁,便能抵挡那个在生意场和男女间混得浑身油腻遍体不洁的男人。
如今看来,我的自私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