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发抖。

    这一刻，孙大妈又重新变回了当初那个在小花园里欺负我的女侠。

     &ldquo所以我觉得，您晚年应该享福，这才值得啊??&rdquo &ldquo什么叫值得？你跟老天爷讲道理，人凭什么搭理你啊！老话说的好，四条腿趴着的，是畜生。

    两条腿走路的才是人。

    你有胳膊有腿的站着，你得往前走啊。

    路宽路窄那是命，但你死赖着不挪窝，爹妈把你生下来，图什么？不就是让你开眼见世面么？你一路闯过来，福祸都担过，再回头看，好坏都值得。

    你杨大爷这个病，三年前就诊断出来了，大夫说也可以直接住院，省的我跟着劳心费神，我不干。

    我们好好的有个家呢，一辈子的福是享，一天的福也不能落下。

    我趁着他还明白，再好好伺候伺候他，趁着我还没病，我抓紧时间锻炼。

    所以我天天下楼跳舞，不光跳，我还得跟你柳大妈争个输赢。

    哪怕我明儿个就得陪你大爷搬到临终关怀养老院了，我今儿还活着呢，活着我就跳，我该干嘛干嘛。

    能包饺子，就不下挂面。

    人活着没退路，死都不是退路，死是哪儿说哪儿了完蛋操。

    但你今天还活着，日子就得这么过！能听进去么！&rdquo 我愣愣的看着孙大妈，脑仁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清醒了。

     孙大妈歇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菜，开始帮我摘我脑袋上残留的韭菜叶。

     &ldquo我话说的重了点儿，是为你好。

    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蹦达呢，你就想认命了？我得替你爹妈把你骂醒喽。

    你和小柳那姑娘，想奔着一辈子去，就得一起折腾。

    你觉得我现在挺惨的，那是你不懂人事儿呢。

    你看你杨大爷纸上写的字。

    我陪他去医院，一帮老头病友，都做题，写名字，有的什么都写不出，有的画竖杠，有个老头儿，让他写十次名字，他十次写的都是&ldquo坎坷&rdquo两个字。

    可你看你杨大爷写的什么？他写的是&lsquo快活自在&rsquo。

    &rdquo 我转头看向杨大爷，杨大爷被孙大妈一指，也愣愣的看向纸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字，看了一会儿，杨大爷又拿起了笔。

     &ldquo对，再试试，试试写自己名字。

    &rdquo孙大妈说。

     杨大爷盯着纸犹豫了很久，然后行云流水的写下了&ldquo孙彩霞&rdquo三个字。

     &ldquo那是我名字！写你自己的！&rdquo 杨大爷拿着纸向我凑过来，指着孙大妈的名字对我说，&ldquo这是我媳妇儿。

    彩霞。

    千紫万红，云蒸霞蔚。

    美不美？&rdquo 我点点头，&ldquo美。

    &rdquo 孙大妈笑着看着杨大爷，杨大爷看着纸上的字，哧哧笑着。

     &ldquo俩人在一块儿处到老，回头看这夫妻一世，没什么物件儿是值钱的，值钱的是他过的好，他愿意记得你。

    你大爷现在老年痴呆了，脑子乱是乱了，可以前的好事儿都记得，这就不可惜。

    你青年痴呆才惨呢，等你老了，心里清楚的明镜儿似的，有什么用？有什么事儿值得你掏出来一遍遍琢磨呢？&rdquo 孙大妈的话，和她的一顿韭菜鞭打，把我心里一块儿一直不愿意碰的地方，叫醒了。

     四条腿趴着的是畜生，两条腿站着的是人。

    这话没错。

    从小到大，我一直趴着，随波逐流，什么路不费工夫，我就漂着走。

    追郑有恩，是我人生里第一次主动去争取的事儿，可争取到以后，我又趴下了。

     我看着孙大妈，&ldquo那您说，我现在开始努力，还来的及么？&rdquo 孙大妈刚要开口，一旁，杨大爷把我拽过去了，他握住我的手，&ldquo让我来劝。

    恩来啊，你记不记得，以前别人问你怎么看法国大革命，你回答的很好，你说的是，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rdquo 我点点头，&ldquo嗯。

    明白了。

    我努力还来得及。

    &rdquo 但转念一想，恩来？我看着杨大爷，&rdquo我，我是周恩来？&rdquo 杨大爷点点头，&ldquo啊。

    &rdquo &ldquo那，那您是谁啊？&rdquo 杨大爷眼睛缓缓瞪圆，深吸一口气，脸色&ldquo腾&rdquo的红了，以迅雷之速，扇了我一个嘴巴。

     &ldquo我他妈是你爸爸！&rdquo 在被孙大妈和杨大爷联手打过之后，我回家想了很多。

     既然未来还有好多个明天，既然离住进临终关怀养老院还有很长的距离，那我现在正式成为两条腿走路的人类，就还来得及。

     有恩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想要站起来的理由，其实根本和她无关。

     在我清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和有恩像往常一样约会，在酒店像往常一样值班。

    我开始明白，真正想做出改变的时候，并不存在洗心革面，天地焕然一新的过程，在纸上写多少励志鸡汤也没用。

    我只是视线变得清晰了，能清楚的看到脚下的每一道坎，和最近的路灯。

     生活里没有什么大事儿发生，除了王牛郎为莫莉出头，和客人打了一架。

     有一天莫莉从客人房间里出来，刚走到门口，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客人穿着浴袍追了出来，拽着莫莉的头发就开始骂，非说莫莉偷了他的表。

    大堂里人来人往，男客人把莫莉的包翻了个个儿，东西撒了一地，也没看到他说的那块儿十几万的表。

     客人骂骂咧咧的不松手，前厅经理过来劝也没用。

    莫莉涨红着脸，眼影哭花成一片，词不达意的用中文说，&ldquo我不是偷，不偷。

    我，不坏的。

    &rdquo 男客人不依不饶，恨不得当场要把莫莉扒光了搜身。

    一旁站着的王牛郎，突然冲了上来，拎着男客人的浴袍领子，把他往出拽。

    客人又踢又打，嚷嚷着要投诉，王牛郎说，&ldquo那让警察来，先办你嫖娼的案子，再看看东西在不在姑娘身上。

    &rdquo 男客人显然有些忌讳。

    站在门口和王牛郎纠缠。

    那天的大堂经理是鲶鱼精，我一直心惊胆颤，怕王牛郎会被鲶鱼精法办。

    但有些出乎意料，鲶鱼精先是走到莫莉身边，帮她把假貂皮披上了，然后走到王牛郎身边说，&ldquo要打到五十米外打，不要在我酒店门口。

    我不想让别的客人看笑话。

    &rdquo 后来那男客人骂骂咧咧的自己上楼了。

    王牛郎帮莫莉叫了辆出租车，车门关上前，王牛郎低头和莫莉说，&ldquo回去吃点儿甜的，就把这事儿忘了吧。

    &rdquo 第二天前台在帮这个男客人结完帐后，和我们说，那表好好的戴在他手上。

     过了不久，莫莉就回国了。

    离开前，她向王牛郎告别，说她们外籍应召小姐也有经纪人，她惹的客人这么不开心，加上自己年纪也大了，所以经纪人就不愿意再租房养着她。

    莫莉还是笑眯眯的，说留在这里挺好的，北京晚上很漂亮，吃的也好。

    但回保加利亚也行，她住在保加利亚首都，一个叫索菲亚的地方，阳光好，人少。

    就是穷，好多酒店都雇不起门童。

     莫莉临走前，送给王牛郎一个特别精致的小徽章，说是她们城市的标志。

    &ldquo等我们有钱了，你，来玩。

    &rdquo莫莉临走的时候说。

     莫莉走了以后，王牛郎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殷勤的伺候着富婆。

    但有一天，在休息室，我看见王牛郎在偷偷的吃糖包里的砂糖。

     我开始笑话他，问他这是干嘛呢。

    王牛郎一脚把我踹开，&ldquo我他妈心里苦，吃点儿甜的不行啊？&rdquo 我指着王牛郎工服上别着的徽章，&ldquo你就是喜欢人家。

    &rdquo 王牛郎看一眼莫莉送他的徽章，&ldquo你懂个屁。

    &rdquo 徽章上印着一行小字，我问王牛郎&ldquo这写的什么啊？&rdquo &ldquo不认识。

    &rdquo &ldquo不认识你倒是查查啊。

    &rdquo我动手在网上搜，发现这是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的宣传口号。

     这口号是：长大，但不变老。

     我告诉了王牛郎以后，王牛郎没说话。

    我也没再说话。

     我知道王牛郎一定想起了莫莉，莫莉一笑起来，那两颗甜甜的兔牙。

     我想起了孙大妈，和孙大妈说过的话。

    长大，但不变老，她也做到了。

     而我之前却一直是，变老了，但还没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