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2/3)
外眺望,可是映入眼帘的只有海面,平坦得像一座停车场;连一点烟雾和火苗都没有。
等走道上的人少一些了,她站起来,抬起座椅,像那张安全指南卡片上指示的拿出救生背心。
她注意到许多人急着下飞机,已经忘了拿救生衣这件事。
她把大衣从头顶的行李架上取下来,架子上塞满了其他的外套,都被它们的主人遗弃了。
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耀眼,不过晚上可能会降温。
她随身带着大衣,是因为等她下飞机的时候,航线的另一端依然还是冬天。
她拿起自己的相机包和大号手袋,那只手袋也兼做手提行李;轻装简行的好处她谙熟于心,她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介绍防皱连衣裙。
机身前面的头等舱和经济舱之间是一间狭小的厨房。
在她经过的时候,排在整条队伍末尾的安妮特看到一整架的午餐托盘,里面有塑料纸包着的三明治和扣着盖子的甜点。
装饮料的手推车也在那,远远地停在一边。
她拿了几个三明治,三瓶姜汁汽水和一把真空包装的花生,把它们都塞进自己的包里。
她这么做部分是出于饥饿,但她也在考虑,他们可能会需要食物。
虽然肯定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营救,飞机一定已经发出了遇险信号。
他们会被直升机救走。
不过,吃点午餐总是不错的。
有那么一会儿,她也考虑过要带一瓶烈酒,从饮料推车上拿一瓶,可还是放弃了,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她记得读到过杂志上的文章,讲的是那些精神错乱的水手。
[4]
走到从敞开的出口向下伸展的滑道跟前,她有些迟疑。
在她脚下,水波荡漾的蓝色表面点缀着橙色的圆盘。
有些已经艰难航行了相当长的距离,又或者是被风吹的?站在远处,这幅景象看起来赏心悦目,橙色的圆圈在海面上旋转,如同欢乐的孩子挤满了浅水池。
虽然她有点失望;她知道这是突发事件,可是迄今为止一切都那么波澜不惊,那么井井有条。
紧急情况总得有点紧急的感觉。
她想给这个场景拍一张照片,橙色配上蓝色,两种都是她最喜爱的颜色。
可是底下有个人正在叫她赶快下来,于是她坐上滑道,并拢膝盖——好让她的裙子不要掀起来,抓着她的手提包、照相机和叠好的大衣牢牢按在大腿上,动身向下。
就像是滑滑梯一样,从前公园里经常有的那种。
安妮特感到很奇怪,她居然是最后一个下飞机的人。
按理说机长和乘务员应该要留在飞机上,直到所有乘客都安全撤离为止,此刻却全然不见他们的踪影。
不过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想这些,因为救生艇上一片混乱,上面似乎坐了许多人,有人正在大喊大叫发号施令。
“划呀,”那个声音说着,“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充气泵![5]”
安妮特琢磨着他在说些什么。
反正只有两支船桨,所以她远远地坐在一边,看着两个男人——那个声音的主人,和一个更年轻一点的——各自在船的两边划着,仿佛那是他们的性命所系。
救生船随着海浪浮浮沉沉,风浪并不大,船原地转动——其中一个肯定比另一个力气大,安妮特心想——然后渐渐远离飞机,向着午后的太阳而去。
安妮特感觉自己像是在参加泛舟游览;她仰靠在船的一侧,倚在鼓出来的橡胶上面,欣赏风光。
在他们身后,飞机在不知不觉地下沉。
安妮特想着拍一张飞机的照片会是个不错的主意,等他们获救之后,她能把整个故事写出来的时候用。
她打开相机包,拿出照相机,调整焦距;可是等她扭过头去以便获得一个更清楚一点的视角时,飞机已经不见了。
她以为飞机应该要发出点什么声音才对,不过他们离它所在的地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没必要离坠机地点太远,”那个一直在下命令的男人说。
他身上有种军人的气质,安妮特断定;可能是那两撇修剪过的八字胡,可能是因为他年长一些。
他和另外一个男人把桨放到船上,他开始卷一支烟,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纸和烟叶。
“我提议我们大家自我介绍一下,”他说,他习惯了指挥别人。
船上的人不像安妮特一开始以为得那么多。
那两个男人,一个说他是做保险的(虽然安妮特对此心存怀疑),而那个年纪小一点的,留着络腮胡,自称在公立学校教书;年长男人的妻子,身材圆硕,慈眉善目,不停地说着“我没事”,尽管她并不太好,自从他们上了船,她就一直在自顾自地低声啜泣;一个晒得太黑的女人,大约四十五岁左右,对她的职业三缄其口,还有一个男孩,说自己是大学生。
轮到安妮特的时候她说:“我给一家报纸写美食专栏。
”实际上她是写过几个月,在转去旅游版之前,所以她对此有足够的了解,不会穿帮。
不过,她还是很意外自己说了假话,也想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她也不相信其他人说的是真的,除了那个丰满的、抽抽噎噎的女人,她的身份显而易见,再无其他可能。
“我们真他妈的走运。
”年长的男人说,他们都表示同意。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晒得太黑的女人问。
“就这么坐着,等着别人来救吧,我猜,”留着络腮胡的老师答道,紧张地笑笑。
“算是被迫休假了。
”
“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年长的男人说,“对付这种事情,他们现在的效率比从前高。
”
安妮特主动说她这里有一些吃的,他们都称赞她机智聪明,有先见之明。
她拿出那几个包好的三明治,大家平分;他们轮流传着一瓶姜汁汽水,就着汽水把三明治吃完。
安妮特只字未提那些花生和另外两瓶姜汁汽水。
不过她倒是说,她有晕船药,如果有人需要吃一片的话。
她正要把三明治的塑料托扔到水里,年长的男人却叫住了她。
“别,别,”他说,“不能把那些东西丢掉。
它们也许能派上用场。
”她想不出它们可以用来做什么,但她照他说的做了。
那个丰腴的女人已经不哭了,而且变得非常多话;她想知道所有和美食专栏有关的事情。
实际上,他们现在成了欢快热闹的一群人,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就像是坐在接待室里一张巨大的沙发上,或是由于航班暂时延误而滞留在机场的候机厅里。
有一种类似的消磨时间的气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表面上还是兴高采烈。
安妮特百无聊赖。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有什么真实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可是这里并无险情,待在这艘救生艇上,就像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安全,而她那篇记述这段经历的文章,一旦发表出来,听上去也会和她的其他作品大同小异。
要探索加勒比海,坐一艘圆底的橙色救生艇一定非比寻常。
眼前的风景引人入胜,而且你会与大海来一次贴身接触,这在其他任何船只上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带上几个三明治,准备好在户外午餐吧!
太阳照旧那样突如其来,辉煌壮丽地落了山,直到那时,他们才开始担心起来。
没有一架直升飞机出现,也看不到别的救生船。
兴许他们划走得太快了。
他们甚至连远处救援行动的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不过,“他们会来的,没关系,”年长的男人说,他的妻子则提议大家一起唱歌。
她带头唱起《你是我的阳光》,颤抖的假声俨然一个教堂唱诗班的女高音,接着一一唱遍曾经流行过的热门金曲:《在老烟火山顶上》,《晚安,艾琳》。
[6]其他人纷纷加入,安妮特一时为自己能记起多少这些歌曲的歌词惊讶不已。
她在一首大合唱中进入梦乡,大衣盖在身上;她很高兴自己把它带在身边。
她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昏脑涨,耳朵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她不敢相信他们全都还在这艘船上,待在这里已经开始令人生厌,她还披着大衣,滚烫如灼。
救生筏表面的橡胶同样炽烈,一丝风也没有,海面像手掌一般平坦,只有一阵让人晕船恶心的浪涌。
其他人四仰八叉地绕着救生艇的圆周无精打采地躺成一圈,到处都是他们角度别扭的腿。
安妮特自忖,要是船上的人少几个,他们就会舒服一点,但她马上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那两个女人依然还在熟睡;体态臃肿的那一位,那个歌手,张着嘴巴躺着,微微打着鼾。
安妮特揉了揉眼睛;眼皮干涩,如同进了沙子似的。
她依稀记得晚上爬起来,冒着风险蹲在船沿上面;其他人肯定也勉力这么做了,但没有成功,或者根本就没有努力过,因为船上有一股淡淡的尿味。
她口渴难耐。
年长的男人已经醒了,正默默地抽着烟;留着络腮胡的年轻男人也是。
那个学生还在打瞌睡,蜷成一团,像只小狗。
“我们该怎么办?”安妮特问。
“坚持下去,一直到他们来找我们,”年长的男人回答。
他一天没刮胡子,长出许多胡茬,看上去不那么像军人了。
“他们大概不会来了,”留络腮胡的男人说,“可能我们正在百慕大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你们知道的,那些船啊飞机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地方,说到底,我们的那架飞机怎么会掉下来的?”
安妮特举头望天,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块平滑的银幕。
也许这才是事情的经过,她心想,他们穿过了屏幕到了另外一边;所以救援人员才看不见他们。
在屏幕的这一边,她以为会是满眼黑暗的地方,有的只是浩瀚汪洋,同另一片大海一样,成千上万的幸存者在橙色的救生艇上随波逐流,迷失了方向,等待救援。
“最重要的事,”年长的男人说,“是别让自己有空胡思乱想。
”他把烟头弹进水里。
安妮特以为她会看到一条鲨鱼浮出海面,一口把烟头咬住,可是并没有鲨鱼出现。
“首先,如果不注意的话,我们全都会中暑。
”他说的没错,他们个个晒得通红